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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汉子便起身出发了。他身材矮小,步子却是迈得极大,步伐坚实而有节奏,一如他四十多年以来的为人性格,果断而沉稳。
路途颇远,即便汉子走得飞快,到达县城时,太阳亦已经高高挂上了枝头。
民国十二年,正是军阀****的年代,整个县城一派灰脏破败的景象。窄陋的街道上人影寥寥,来往的行人面黄肌瘦、步伐匆匆。如果不是有必要的事情需要出门,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呆在家里,窝在炕上。因为躺着不需要耗费力气,不耗费力气便不会太饿,自然也不需要浪费本已不多的粮食。
即便是路边卧坐着的乞丐,也只有在穿着还算体面的人经过时,才会有气无力地乞讨出声。
汉子在十几年前曾经来过这个县城一次,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比起十几年前,县城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分灰蒙蒙的破败味道。
汉子循着当年的记忆找到一个巷子,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
青砖筑起的高高的院墙,森然紧闭的大门,门前俩个已经不露当初峥嵘的石狮,昭示着院子主人还算殷实的家境。大门的上方左右各挂着两个灯笼,在那个食为天的动荡年代,又不是过年,寻常人家哪里有挂灯笼的闲情。即便家境殷实,也不会有。
况且,那灯笼是白色的。
汉子叩响了漆黑木门上的铁环,不多时门里传出了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哪位?”
“湘南,鲁崖。”汉子答道。
“不认识,请回。”门内的人声音依旧低沉。
“等等。”鲁崖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我是来找不归先生的。”
门内的男人听到鲁的话,似迟疑了片刻,然后拔开门闩,打开一道缝,露出了一双眼睛,声音很警惕:“你是谁?”
“我是三豹爷的儿子。”鲁崖答道。三豹爷,是他老子鲁天暴的外号。
门内的人轻轻噫了一声,露出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细细打量了一下鲁崖:“你知道的,南北不往来,这是规矩。”
鲁崖听得这话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枚残缺的青铜片,递了过去:“家父金盆洗手,如今已置身道外,谈不上南北往来。我只是替他来拜访一个朋友。”
门内男人接过青铜片,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咳嗽一声,打开了半扇门。
虽然看到门上的灯笼,鲁崖心里已有猜测,但是院子里的情景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屋檐上搭着白绫白花,地上洒满纸钱元宝,几个披白戴麻的人跪坐在院中,正围着一方漆红木的大棺材。棺材头部置着一个火盆,盆里黄火飘摇,将一摞摞纸钱烧作黑烬。
明明是有人亡故,院子里却是安静异常,没有一个人悲痛哭嚎。
开门那人塞给鲁崖一叠黄纸冥币,说道:“你不是来拜访不归先生的么?去给他烧点纸钱吧。”
鲁崖听闻一愣,转头差异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归先生仙逝了?”
那人点点头:“一周前下土,撞着鬼吹灯了。不少兄弟死了,我大哥也交代在了里面。”
鲁崖吸了一口凉气,忙走到棺材边,果然看见棺材并未放置尸首,而是摆躺着一个纸扎的绿衣粉脸人。北方晋南这一带的规矩,如果人死了找不回尸首,下葬的时候就以纸人代替亡魂。
鲁崖烧完纸钱,朝棺材深深鞠了一个躬,心里有些凄然。无论南方土夫子还是北方盗墓者,一入他们这个行当,便算是把脑袋挂在了腰上。想要发大财,谋大富贵,不入古墓是不行的,然而那些年代久远的古墓里面波云诡异,不仅有重重机关陷阱,甚至还有可能一不小心吵醒墓中人,招来猛鬼吹灯,阴尸索命。
鬼魂亡灵,死尸复活,本来就是虚无缥缈违背常理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虚无缥缈违背常理,所以人们才对其陌生,才觉得其未知。
因为未知,所以才恐惧。
鲁崖心里揣着事,祭拜完之后,便来到给他开门那人身边。
“既然不归先生仙去了,不知现在谁当家?”
那人看了看鲁崖,说道:“知道你登门便是有事。这边暂且是由我来负责,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如何称呼?”
“莫小树,排行老三。你可以叫我莫三眼。”
听得“莫三眼”这三个字,鲁崖心里会意,下意识地瞅了瞅那人眉心间的一颗青痣。鲁崖搓了搓手,凑近了莫三眼,拿出了前夜那枚玉琀:“这东西你认识不?”
“嗯?”莫三眼接过鲁崖手里的玉琀,凑近观察起来,鼻尖都几乎接触到了拇指背,“刚出土的东西?看这样子像是春秋时期的玩意,你哪弄来的?”
“实不相瞒,在下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么一枚东西。今天登门,便是想打听一下它的出处。”鲁崖解释道。
莫三眼似乎对玉琀颇有兴趣,细细观察这玉身上的篆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出一个玩味的弧度:“春秋墓埋得深,多出粽子。我们一般下去是不开棺的,只摸些随葬品便上来。这枚琀是尸体嘴里的东西,能到地上一般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像那帮军老爷一样,从地面直接刨进去。要么……”莫三眼嘴角的弧度更深,眼睛里透着异样的莫名,“便是要死几个人在下面。”
鲁崖听到“一般”两个字,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莫三眼。
莫三眼沉默了片刻,似在思考,过了一会,他开口道:“既然三豹爷当年救过我大哥一命,你今天又找上门来,那么我便带你去见一见那第三种可能吧。”
第三种可能会是什么?鲁崖并没有过多疑惑,因为在莫三眼话刚出口的时候,鲁崖就已经猜到了。第三种可能是一个人。
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个人。
看着面前那个曾无数次在父亲口中提到过的人,鲁崖高兴而意外。高兴是因为他今天终于见到了在他们这行中声名显赫的“白无常”,意外是因为鲁崖从未想过“白无常”是个女人。
既然叫“白无常”,那么她一定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