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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心性本随唐父,一身狭气遮也不住,野劲儿是怎么也磨不掉的。
唐慕十天半月就从庄中逃出去一次,并不是守卫禁着他不叫他走正门,只是他喜欢这样来去无踪的快感。他会进城去玩一玩逛一逛,再光明正大的回家看看父母,跟邻居家的兰姐儿说说话。
兰姐儿仍把他当个小孩儿,抓着他试自己新捣鼓出来的发髻,唐慕一改小时候不情愿的扭捏,大大方方地散开头发去给她试。
后来,隔壁的兰姐有了心上人,整天心不在焉的,连抓着唐慕绑头发都常常弄歪,闲暇时也不再捉弄唐慕玩了,整日坐在堂屋门口缝一袭红嫁衣。
唐慕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想不起兰姐是如何捉弄他的了,搬着板凳坐在她旁边看,从春天看到夏天,从夏天看到秋天,直看到那嫁衣都落了灰,也没见那人来将兰姐娶回去。
兰姐始终没有等到想嫁的那个人,那天唐慕再去的时候,兰姐正在晾晒她亲手缝制的嫁衣,艳红艳红的底服上绣着成对的鸳鸯,唐慕就陪着兰姐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从上午坐到傍晚,坐到嫁衣被风吹干。
秦兮朝拎着山庄自制的冰梅酒拜访唐家,然后去兰姐家里寻唐慕的时候,一进门望见在床榻上支着胳膊傻笑的唐慕,手没抓稳,一小坛梅酒就摔在了地上。
清冽的梅香晕着浓浓的酒气散开在狭小屋里,秦兮朝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唐慕拖着比他长出一截的红衣,伸直了手臂也只能露出一段手指,他松松垮垮的披着翻花儿鸳鸯绣的火红嫁衣,大片的绯裳都铺在了床榻上。
兰姐把仅有的几只朱钗都别进了唐慕的头发,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的成果,回头似乎是在问秦兮朝,“好看吗?”
唐慕也学声,“好看吗?”
秦兮朝看了呆,脚下梅酒任它漫过,眼里全是那个红彤彤的唐慕,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好看,阿慕要是个姑娘,长大我就娶你了。”
这句无心的话被兰姐取笑了好久。
后来回味,那恐怕是秦兮朝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唐慕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当时不知,后来不明,以至于就此了了再没机会。
那年的立冬,兰姐突然定了亲,她将亲手绣的嫁衣送给了唐慕,然后穿着夫家送的衣裳出了嫁,那是兰姐一辈子都没摸过的好衣料,但她似乎并不开心。
那年立冬,唐慕年方一十六,秦兮朝一十有九,两人相识已有六载年岁。
过后,阿慕问他,兰姐为什么不高兴,她不是穿了更好看的衣裳,风风光光的。秦兮朝搂着唐慕,揉着他的头顶说,因为她不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再漂亮的东西也高兴不起来。
唐慕若有所思,坐在山庄里琉璃瓦的屋顶上,笑着嘀咕了句什么。
秦兮朝没有听见。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在屋顶上晒月亮。
时近年关,唐慕得了师父的批准回家去过年,他最后烙印在秦兮朝眼里的影致是拎着鸡鸭腊肉和特制年货,腰上挂着秦兮朝送他做新年贺礼的玉佩,露齿笑着对他说:等我回来,再与你比剑!
然而大年初一的破晓清晨,秦兮朝等来的是一声惨烈的噩耗。
——唐家被夜袭血洗,连隔壁兰姐儿的腰背不好的老娘都未能幸免于难。
师父衣裳都没穿好就忙着下山去处理唐家的后事了。秦兮朝亲眼所见,寥寥几个的下人也被拖行卸块,唐家人的血都拖出了几里之外,就连想葬个全尸也不容易,尸块都是山庄派人一块一块寻回来的。
找到唐慕的时候已是好一段时日之后,就算是寒冬腊月,尸首也已腐的不像样子。
后山有一片义士林,唐家父母便葬在那处。秦兮朝不忍唐慕在荒野坟墓中孤苦,致意将人葬在了他生前居住的银杏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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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的这段往事仍是少不了唐慕的影子,似乎和唐闲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然而唐闲与此事其中最大的关联,却正是义士林中那座宽厚的合葬坟,坟很简朴,是唐父一向主张的方式。
秦兮朝后来去拜祭,才第一次知晓:
那个他一直被师父要求称为唐世伯的男人,唐慕的父亲,本名就叫……唐闲。
——正是剑谱上这个暗绣在边角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