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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崇元殿上,待礼部侍郎窦仪宣完禅让诏书之后,赵匡胤回身落坐皇位,忍着心中喜悦,目光扫过两班百官,缓声言道:“归德军治所在于宋州,朕就以‘宋’为国号,诸卿以为如何?”
未待百官应答,殿外突是传来一道斥喝声,接着只见一名兵卫身形跌落在殿门廊道前,在数名兵卫持刀缓缓后退中,常山、孟小虎身形顿然出现,二人怒目而视殿中诸人片刻,便为一左一右分开在殿门口两侧而立。
赵匡胤与百官惊愕之下,年未三十的符太后牵着八岁大的恭帝步入崇元殿。
两班站立的百官一阵面面相觑,旋而皆低下头来,不敢作声,刹那间,殿内空气但如凝固一般,悄无声息。
坐落在皇位上的赵匡胤脸色数变,数息过后,方为站起身子,疾步行下金阶,对着符太后身形略是一躬,执礼言道:“大宋官家见过大周太后。”
虽说‘官家’就是指皇帝,但以‘蒋济万机论’而言,‘官家’的含义是指受万民拥戴推选而生的帝王。赵匡胤如此作谓,正是指自身的帝位得至禅让而来。
符太后熟读经书,自也听出赵匡胤的意思,脸显讥笑之色,“大宋官家?你是说这帝位是得至我儿禅传?嘿嘿,本宫且是问你,本宫何时下诏禅位了?”
赵匡胤心恐诸州节镇兵马闻讯赶来勤王,早为使人假借符太后之名写下了禅让诏书。在常山与孟小虎带江秋白遗体离去之后,立马领百官到崇元殿,将捏造的诏书宣读,但等议出囯号,就立马使人诏告天下。而有了禅让的诏书,皇位便是名正言顺了,但使有人不服起兵反抗,届时倒是成了造反之举。
此下未料符太后会来殿如此见问,赵匡胤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目光顿然投向百官,只望有人来应对作答。朝上百官心知宣读的禅位诏书是为捏造,又想是有愧于郭荣,见赵匡胤望来,却是纷纷垂首避开目光。
但在此时,赵普出列应道:“官家受六军拥戴,众望所归,但想大周太后也是知晓人心所向,又恐打扰大周太后寝休,群情激昂之下,是为由礼部代劳制诏。”
若非符太后亲为授意下诏,便是有篡位之实,赵普以众望所归、群情激昂为由强词作答,却是把赵匡胤预先捏造诏书之举,说成百官意愿所求。
“恐扰本宫寝休未起吗?群情激昂?”符太后冷笑一声,盯着赵普言道:“你是何人?有何资格代表百官、代表天下人心如此作言?”
此下也可谓是新朝未立,百官皆未受封,赵普的职位只是归德军节度使掌书记,论官佚只是八品。若说赵匡胤皇位是拥戴而来,以赵普眼下的身份,自是不够资格代表百官请愿。
赵普一愣之中,赵匡胤应道:“赵爱卿是为我大宋谏议大夫。”
谏仪大夫是有响应民情之责,但可诉求人心所愿,赵匡胤情急之下,却是立马给赵普安了身份。
“哦?!”符太后冷冷一笑,“那可是敢随本宫去问问京都百姓、问天下百姓,看看他们心中所向是我大周,还是尔等所谓的大宋?”
“我等百官已可代表民心所向,大周太后何必移驾出宫相询?”赵普应道。
符太后瞄了一眼赵普,缓步行到并肩而立的范质、王溥身前,望着低首不言的范、王二人片刻,“你二人身为百官之首,但有一人率领兵士与赵贼一战,天下臣民便知赵贼是为谋反篡位,此下想来已是有人领兵勤王了。本宫问你二人,可是对了起先帝所托?”
听得符太后以‘赵贼’见称,赵匡胤脸色顿为青、白变化。垂首而立的范质与王溥,互瞄一眼,脸显愧色,跪身而拜,以头俯地,却是未敢作答。
符太后叹了一声,“可惜江大人不图虚名,若使他愿承先帝遗命,为我大周枢密使,但想赵贼所图也是难成。”
郭荣临终之际,有意让江秋白入主枢密院,但江秋白终是不愿接受,仍以光禄大夫闲职奉事。他看见百官下拜认赵匡胤为帝,心知青龙峰灵穴已真正认赵匡胤为主,大周龙脉大运已无可能回归,心中悔恨难当之下,便为自断心脉而亡。而但若他有宰辅身份,是会打乱赵匡胤的布局,这一点却是才智过人的江秋白从未想到。
符太后但不知佛劫事由,无意中的感叹,却是使赵匡胤听得冷汗顿生、暗道万幸。但想倘使江秋白有宰臣身份而引兵反抗,即使夺下了开封,却是会让他有了谋反罪名,届时诸路节镇兵马便是有了讨伐理由,这帝位自是难保了。
符太后言语一顿,目光转而投向赵匡胤,“你打算如何对付我母子?”
赵匡胤是生有杀了符太后母子之心,但也非打算是眼下时候,待听得江秋白临终所言,担心真得有人寻来做玉石俱焚之举,却为打消了杀害符太后母子之念。
此下听得符太后见问,迎了一眼她轻视的目光,忍住心头怒火,转身步上金阶,负手面对皇位,便为思索起来。
但想若让符太后及恭帝移居在外,人心未定之下,但有可能会被心中不服的节镇兵马接去拥立,却是后患无穷。而将符太后留在西宫,孟小虎、常山必是会随护左右,却也使自己日后寝食难安。
一番衡量之后,赵匡胤转过身形,言道:“朕虽受百官拥立,得有至尊大位,其中亦承世宗皇帝恩泽,大周太后的礼制享有应如原初,自可居于西宫,逊帝年幼,应随大周太后身侧……诸卿以为如何?”
百官闻言互视一眼,齐为躬身言道:“官家圣明。”
众人奉事朝堂多年,皆善于揣测君意,在赵匡胤对符太后见礼时以‘官家’作谓皇帝,已为明白赵匡胤的心思,是为表明自身皇位是受百官拥戴而来。此下自不会违了赵匡胤用心,便是将‘皇上’改以‘官家’作称。
符太后用鄙视的眼神环视一下众人,冷笑一声,也未作言,牵着恭帝缓缓行出大殿,身形在大殿门口廊道上一顿,望向赵匡胤,“待与先帝守制期满,本宫自会移居房州,你且好自为之。”
未待赵匡胤作答,便领着孟、常二人往西宫而去。
郭荣驾崩已为半年,按制守丧是为二十七个月,但想只忍耐年余煎熬,赵匡胤心头一松,望向范质,“范爱卿,王爱卿,两位卿家且速去治堂,将大周太后诏书使人宣告天下,以安人心。”
“微臣遵旨。”范质、王溥领旨而去。
“石爱卿先为代行大内点检之务,布署禁中诸卫人马事宜……”
石守信略一迟疑,言道:“那孟小虎、常山与五十名余神虎营卫如何节制?”
赵匡胤一愣,沉吟片刻言道:“孟、常二人想是会随护西宫,守卫人员应如寻常轮值一般,倒是不必去节制他们,麻烦之处在于他们的宿营安置……”
“但若官家不要求他们退出宫中防卫,对于宿营之事,臣以为可在外城寻个地方让他们落脚便可。”
“若能如此,最好不过,落脚外城若是不愿,内城也可,切勿与他们起了事端。”赵匡胤但知眼下不能招惹常山一众,便为吩咐石守信小心行事。
“微臣明白。”
“但有诸多要事且待明日再议,诸位爱卿且先为退去治堂行事。”赵匡胤言道:“匡义随朕回去接母后入宫。”
………
午时将到,赵府书房之中,当听到符太后闯殿质问之事时,赵杜氏脸上喜色一敛,“未料符太后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色,虽说丧制期满后会去房州,但这近两年时日居于宫中,恐是会与我儿生乱。”
“此下杀是杀不得,唯以寻法安抚了。”赵匡胤苦笑道。
赵杜氏沉吟未语,目光转到赵匡义身上,凝视片刻,突是笑道:“可使赵普前去大名府,与符国丈提亲,让他将符家六女嫁与匡义,一旦联姻,想那符太后便是不会为难我儿。”
赵匡义一愕之中,赵匡胤言道:“我此下取了皇位,使他失了国丈身份,而他对世宗皇帝也是忠心,但想心中是会有恨。若使不允,却是会折了我天家威严……”
“嘿嘿,以气节而论,我儿以为符彦卿可是比了上冯道?”
赵匡胤一愣之中,赵杜氏笑着又道:“自后唐以来,他也算是拥兵一方的人物,后唐、后晋、后汉国破,你可是见到他领兵反抗过取而代之的帝王?”
符彦卿与冯道二人同是历经四朝,期间朝代更替,手握重兵的符彦卿与一介书生的冯道皆是臣服于每个朝代的帝王。而在坊间之中,冯道的气节已是为人所不屑,赵杜氏将二人相喻,话下之意却为指符彦卿更是为贪生怕死之人。
“失了国丈身份是会使他没了颜面而心有所恨,但若让匡义娶他六女为妻,却是使他又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以为娘看来,他反是会转恨为喜。
而他手握天雄军重兵,且是大周国丈,对我儿取代大周都不为反抗,那些想为世宗皇帝抱不平的节镇将领,我儿认为他们会做何感想?”
但知赵杜氏所言有理,赵匡胤心下一喜,“母后圣明,儿臣即着赵普去为……”
赵匡义心中一急,“那青青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