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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秋风摇曳,风中飘着几片半枯的落叶。散碎的月光透下来,映在甘州卧佛寺的石阶上,显得诡秘而凄凉。庭前石桌旁倒着一个死尸:青衫布履,白面长须,这个人是后背中刀,血流了一地。
寺中破败的廊下站着两个黑衣人。望着庭院中的男尸,其中一个矮胖子叹息说:“你把他杀了,势必要惹麻烦?司文城是掌管库银的文官,官职不高位置却重要,无故暴毙于荒野,京城方面可能会派人追查此事……”另一高个站在廊柱阴影里,身形高瘦,月影斑驳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面目,此人搓握着手掌,呼吸有些急迫说:“司文城发现了咱们的秘密——我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闭嘴。不想这老鬼性格柔弱,脾气却犟,非但不接受银票,还要向上司控告,急切之下我只得将他哄骗至此,一刀结果了……”
矮胖男人摇头叹气:“你太鲁莽。这样做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暴露自己,我们的事刚刚开始,稍有闪失全盘计划都要付之东流?”
高个男人一惊,失声说:“主人,那该怎么办?”
矮胖子一笑,沉思片刻:“无妨,让我想想,或许可以有办法解决。你回去后打点起精神,眼睛盯紧了,可不能再出纰漏?据说御史尹流芳、兵部侍郎方秦羽因探查兵营叛逃案,微服私访,出没于甘州一带,若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麻烦就大了……”高个男人点头说:“我一定小心。”矮胖男人又一笑,负手望月,幽幽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如果不是身边躺着个死人,败了兴致,我们说不定可以作几首诗?你不知道,早些年我也曾寒窗苦读、渴望科举成名,吟风弄月,甚至着迷于诗歌写作……”
高个男人溜了眼院中死尸,内心惊慌,他并没有完全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拱身点头,回应道:“是,主人,你说的对。”
夜魔
这个城市活跃着一个杀手,它的名字叫“夜魔”。
“夜魔”总是在深夜出现,黑巾覆面,提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宝剑,窜房越脊取人性命。如一场骤降的春雨,其来也忽,其去也速,无影又无踪。没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姓名,来自何方,相貌如何?知道的人全死了。
云破月一心想找到“夜魔”,与他决一死战。
一年前,云破月来自遥远的乡村。他长到十七岁,还没有见识过城市的热闹繁华,在他的视野中,鲜明的只是乡野的枯树冰河、野鸟山羊,一条尘土飞扬的路,连绵无际的群山和山中独行的狼。云破月很早就失去了父亲,与寡母一起生活。母子二人耕种着几亩薄田,勉强能够糊口度日,母亲希望他离开家出去闯一闯,没准儿能攒下几个钱,好回来讨老婆?
于是云破月背着行李卷来到城市,经人介绍,在一家木材厂做工挣钱。他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背木头,一天六个钱,如果体力可支,晚上接着干还能再多挣三个钱。但每人一天必须拿出两个钱来孝敬老大,否则他就伙同工头刁难你,让你卷铺盖滚蛋。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老大,老大不干活高高在上伸手拿钱,不高兴时甚至朝人的脸上吐口水,没有人敢表示反抗。
云破月做到十三天,当那个满口黄牙长一对鱼眼的工头对他大声辱骂时,他忍不住挺身、狠狠挥出一拳——工头满嘴流血,吐出两颗牙,而云破月也被他的手下痛殴一顿,做工生涯宣告结束。
云破月开始四处漂荡。他面有菜色头发纠结,走在街上,和行乞的乞丐没有两样。大街上的食物很多:馒头炸糕千层饼,红喷喷的苹果香气四溢的桔子香蕉,折磨着他枯竭的肠胃。云破月闷头前行,不意间撞到一个女人。
这女子一身艳装,黄头发蓝眼影,隆胸细腰,耳边垂着两只大金环。女人退后一步,骂道:“哎,穷小子,你怎么走路?瞎了,臭不要脸的。”云破月不觉怒从心头起,握紧双拳问:“你骂谁?”那女子并不害怕,凑近一步,挺胸脯说:“咋的,还想打人,臭要饭的踩了人家脚还耍流氓?试试,动我一手指头,送你去官府?”云破月分辨说:“踩了脚我说对不起,你为何出口伤人?”女人紧了紧鼻子,呸一口:“滚远点,臭烘烘的!”
云破月咬牙说:“你这****。”
女人状若疯颠舞扎着两手,抓挠云破月:“你敢骂我,你这臭流氓、不要脸的……”云破月连连后退。
这时不远处一个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高声召唤:“轻红,你还买不买手镯项链,老爷我可没时间陪你?你这蹄子尖刻势力,就会欺负人家乡下人。”女人立刻满脸笑样,娇声说:“好了好了,这就来。”她转头面向着云破月,笑容顿收,尖声说:“乡巴佬,有本事找‘夜魔’去,官府悬赏缉拿的罪犯,整整一千两纹银。拿了他,有名有钱也风光两天?不过我瞧你没这两下子,这辈子都甭想——要你的饭吧?”言罢扭捏而去。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行人如潮,大街小巷挤满了逛夜市的人。
甘州城声名显赫的地方当属万花楼。尤其到了晚上,灯光下汇集了那么多浓妆艳抹娇滴滴的女人?她们扭扭捏捏,拿姿作态,招来满嘴酒气一掷千金的男人。
万花楼的精致包房内,烛影闪烁,映出床上一对****的身体。女的腰肢纤细**尖挺,自不必说,男的也皮肤光滑骨肉停匀,居然保养得很好。男人仰躺在床,女的折腰起身,并不穿衣,用丝巾替他抹汗。她娇喘微微轻声说:“方公子,你年纪轻轻,世出名门,居然很懂得风月功夫?”方姓公子微眯着眼,笑说:“轻红,本公子的手段如何?不瞒你说,我遍赏名花朝云夕雨,变化无端,好好伺候本公子,我亏待不了你。”轻红赤身作揖:“全凭方公子赏识。”方公子起身穿衣,扎束已毕,回头丢下一锭银子:“赏你的,拿去买身新衣服。”轻红坐在床上,围着锦被袒露出胸前白肉,含笑收纳。方公子告辞,走出万花楼。
楼外的夜色昏暗,天上无星无月,四下无光。远处点着几盏街灯,明灭闪烁,一眼望去若鬼眼睛。方公子奋步前行,走入黑暗,他才拐过巷口,前方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突然映入眼帘。
黑衣人身材细长,黑巾覆面,身后背着一把式样古朴的宝剑,他插手而立稳若泰山:“你是方秦羽?”方公子止身回答:“是在下。你是谁,找我有何事?你难道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夜魔’。”黑衣人悠然说:“你没有必要了解得太多,你只须明了一件事:有人让你死。明天你将看不到初升的太阳?”方秦羽说:“我的脑袋很值钱吗?看来司文城想必也被你所杀。我不明白,以你的身手,为何要杀一个掌管库银的小官?”黑衣人咧嘴笑了:“司文城不是我杀的,爱信不信。你想知道秘密,只好亲自去问问司大人了?”方秦羽坦然说:“‘夜魔’你执意杀我了,遂你所愿,动手吧——”
黑衣人拔剑出鞘,弹剑说:“愧领。”剑若龙吟迎风一斩,剑刃直奔方秦羽的脖颈。方秦羽愕然,“夜魔”看似平常的一剑,却包含了最纷繁复杂的招式:一式八剑,面面俱到,剑光若雪花错落有秩,前后左右上下八方完全封住对手的退路。此刻别说方秦羽一介贵公子,纵然见多识广的高手,亦难逃脱这凌厉威猛的一剑!
一剑削下,铿锵巨响,两剑相击火星四溅。一把剑自上而下迎住“夜魔”的攻击。方秦羽的面前蓦然现出了一个青衣箭袖的少年,长发飘舞,目光沉静。“夜魔”凌空一翻,身形急转,双手握剑长剑当空劈下,十丈之内剑气夺人!枝干摇撼猎猎生风,树叶忽的抢起,飞速旋转在夜空中,而后片片碎裂如雨……少年后退血染衣袖。“夜魔”一击不中,借势腾飞滑行数丈,鬼魅般隐身于夜色,消失不见。
青衣少年回身向贵公子问:“方大人,你不要紧吧。”方秦羽摇头:“无妨无妨,你受伤了?”少年抿唇一笑,回道:“没事,划破一点皮。方侍郎,你一路还好吗?”
方大人目光惶然,吃惊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青衣少年按剑说:“近日鞑靼人征集大军二十万,活动频繁,显然有进犯之意!圣上已下旨秘命陕、凉二府总兵率军西进,屯驻甘州。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数十万石粮草和百万两饷银业已提前运到,纳入州衙仓库,这虽说是个绝密消息,但身为兵部侍郎的方秦羽方大人,你恐怕不会不知道……”
方秦羽更加吃惊,连声问:“此等绝密军机,你竟然也知晓?”少年揖手,坦然相告:“御史尹流芳奉旨巡视凉州,闻听方大人分道而行,微服潜入此地,知道定有蹊跷——他怕大人旅途危险,特命我暗中尾随、保护大人的安全?”方秦羽不相信,查问说:“如今迷雾一团、敌友不分,我该怎样才能相信你?”
少年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奉上:“尹御史的亲笔书信,加盖印花图章,你们同朝为官,方大人,你该不会不识得尹流芳的笔迹吧?”方秦羽接过信笺匆匆一览,疑窦顿消:“果然是尹兄的笔体——噢,原来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小侠’安杰?”少年平静的回答:“我是安杰。”
刺戮
一间巨大的密室,二十二支粗壮的牛油蜡烛,映得通室光明。
密室虽然宽大,室内摆设却简单:一张硕大的石桌,一把铺着锦茵的石椅,桌上放着一叠账册和笔墨砚;此外别无其他。
黑衣人立在当中,石桌后坐着个矮胖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肌肤白皙细嫩,颌下光溜溜的,头发挽了个髻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着一袭轻丝长袍。面色红润晶莹。黑衣人歉意地禀报:“我失手了。”胖胖的中年人一笑,丝毫不觉得意外:“我知道了。”
黑衣人一愣:“你知道?”中年人一拂手,说,“这没有什么奇怪?如果不是安杰,方秦羽此刻早成了你的剑下鬼……”黑衣人恳切地要求:“主人,我可以再试一次。”中年人目光阴沉,否定说:“不必了。有安杰在,你不会轻易地得手?”黑衣人显得有些急躁,握拳说:“我已刺伤了他的手臂,我想和他再较量一次,一决胜负……”中年人又一次断然地否定:“不可以。记住我的话,你是‘夜魔’是杀手,杀人才是你的目的。”黑衣人不耐烦地反问道:“难道我敌不过安杰?”
中年人说:“不,你的功夫和安杰不是一路。”黑衣人眉头紧锁:“我不明白你意思?”中年人搓了搓肥厚的手掌,挺腰说:“你的优势在出手快,一式八剑,势如奔流,也就是说,别人仅仅才使出一招,却已在你手底下死了八次?”黑衣人跟问:“安杰呢?……”中年人叹气:“你不明白我的话……我要你有出息,把你造就成人材。我不希望你只是拼性命赌输赢的莽汉,你是杀手是‘夜魔’……”
黑衣人喃喃自语:“我是‘夜魔’么?可我一直在寻找‘夜魔’,我想亲手杀掉他……”
中年人眼光阴冷,瞳孔深处精光闪烁,凝成两点薄冰。他说:“你失去了冷静,如果不及时调整,你的杀手生涯恐怕快要结束了……”黑衣人却坚持说:“我不是‘夜魔’。”中年人轻舒了口气,安慰他:“是的,你不是。一年前你从乡村来到城市,四处碰壁几乎饿死,为了拿到区区几个赏银,你四处寻找‘夜魔’……”
夜色幽迷,长剑迎空。剑气刺碎了西风!黑衣人除去面巾,额头上涔涔渗出汗珠,他凝神思索:“我没有找到‘夜魔’么……”灯光下看出他是一个瘦削苍白的青年。
中年人不置可否:“以你的身手,找到又如何?不过多添一具尸首而已。”言罢目光柔和,呈现慈爱之态:“你找到‘夜魔’与之打斗,他把你刺伤,想取你性命,我救了你。当时你满头都是血……”青年人承认:“是的,从此我失却记忆、忘了很多事。后来我自己变成了‘夜魔’!”中年人目光淡定,语气坚决:“我说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方式——”
青年人目光游离:“是么……”
中年人提高声调,继续说:“一年前你拼死拼活,舍命相争,不过为了一千两赏银,现在你的钱足够花半辈子,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吗?今后即便不作杀手,你还可以投资做点别的,衣食无忧舒舒服服地过富翁生活——毕竟,钱赚钱要比人赚钱来得容易?你想做一个成名的剑客,你想出人头地,你想拥有成功赢得别人的尊敬,这一切都离不开金钱。仅仅拿出两万两银子疏通,你就能披上堂堂四品官的红袍而无须十年寒窗?再加三万两还可以做镇守一方督率兵马的将军,耀武扬威,瞧瞧,钱的威力有多大……”
青年面色潮红,他昂起头,语气坚决地说:“我要成功,我要这城市记住我,我要我的名字流传于人们的口碑。我想在老家盖一栋宽大明亮的房子给老娘讨一房漂亮的媳妇,然后邀请乡里人庆贺三天……我不要妓女瞧不起我,我不做不见天日的‘夜魔’。我要做回我自己:云破月……”
方秦羽再次光顾万花楼,安杰与他同行,一同造访万花楼的当红姐儿柳轻红。
方大人与柳轻红曾有一宿之缘、恩爱缠绵,后来他在楼外遇见了杀手“夜魔”,若非安杰的搭救,还险些丢了性命。难道他不改初衷,甘愿再次冒险?
方秦羽此番寻找柳轻红却不是重叙旧情。此前他和安杰两个曾去过州衙,见了知府叶之龙,并检查了停放在验尸房的司文城尸体,详细翻看检验格目。仵作介绍说:“司文城现年五十三岁,身材瘦弱,无其他疾病。死亡原因系被人用刀刺破心脏血管,导致内脏大出血而毙命,据传言,死者生前曾迷恋万花楼的名妓柳轻红,每月总有几天去她那儿过夜,而柳亦不嫌他年老。有一段时间司文城甚至想替她赎身,纳为侍妾,只因为泼悍太太的强烈反对才算作罢……”
安杰应道:“唔,是吗。”仵作离去。方秦羽扪胸自问:“司文诚不过一介小官,深夜被人刺死于荒寺,此事端的有些奇怪?”他在屋中踱了几步又说:“我先前曾怀疑是‘夜魔’刺杀了司文城,现在看来这个结论并不成立?”
安杰点头承认:“我曾与“夜魔”交过手,他的兵刃是一柄宽大形式古怪的黑色长剑,死者的伤口窄细,几无痕迹,应该是一把薄且锋利的短刀……”
方秦羽凝神思忖,说:“你看,有没有可能他换了兵刃杀人,刻意扰乱我们的视线?”安杰轻轻摇头,说:“不可能,武士一般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驾轻就熟的兵器。再说,大人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一刀是从背后捅入,虽说伤口不大,但造成内脏大量出血,失血而死。尽管‘夜魔’是一个杀手,若说他用这种阴狠下作的手段杀人,只怕连你也不相信?……”
方秦羽含笑颔首,说:“安少侠,你还看出了什么,说给我听?”
安杰连忙推辞:“方大人精于此道,是行家,早已了然于胸、何必谦虚?”方秦羽摆手,直爽地说:“安杰,我的确不懂江湖事,你就不要客气了?”安杰眉头微皱说:“司文城猝死荒郊,惊惧自不必说,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的双睛之中竟似含有许多怨恨与愤怒呢……”
方秦羽默然不语。
安杰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的说:“这一切或许说明,凶手是一个司文城所熟悉的人?司完全相信他,没有防备,而那人则乘他转身或绕至背后,暗下毒手!”
方秦羽自问:“那个人是谁呢……”
安杰答道:“一个他常接触而且信任的人。”方秦羽眉毛一竖,莞尔自嘲:“不会是柳轻红吧?”安杰直视着他:“你说……”方秦羽脸色改变,表情稍有点不自然:“我也仅仅见过她一面。司文城着迷于柳轻红,欲替她赎身,二人关系自然亲近。也可能赎身不成铤而走险,杀人泄愤?”安杰问道:“大人曾与柳轻红有一面之交,你看她可是那种心毒手狠的女人?”
方秦羽溜了一眼安杰,面色微红:“安少侠取笑了。他们两个耳鬓厮磨关系密切,已达数年之久,司文城离奇死亡,依常理推度柳轻红应该掌握一些别人不了解的内情……”
安杰肯定说:“方大人此言有理。”
二人决定再访万花楼。现在是白天,车如流水市声扰攘,城市醒来的时候万花楼已进入香甜的梦乡。一觉醒来夜幕低垂,当大多数人劳作一天回到家,享受晚餐准备休息时,这座小楼红灯高挂,欢歌笑语送往迎来开始它最**的繁忙。
安杰方秦羽步入万花楼。忙了一夜,姐儿们大多都睡了,坐堂的龟奴虽然衣着光鲜,神情却显得萎顿,无精打采。方秦羽直奔大堂,点名叫柳轻红。
龟奴揉着睡眼,回道:“柳轻红,她回家了……换个姐儿行吗?”方秦羽不由得一愣:“回家了?”龟奴爱理不理。方秦羽追问一句:“柳轻红回家干嘛去了?”
龟奴不耐烦了:“谁知道?许是家里有事,再不就是身上不舒服……谁去问她?”
安杰一旁搭话:“柳轻红家在哪里?”龟奴愈发有气,故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公门中人,想查户籍最好去衙门……”安杰并不生气,丢下一块银子,说:“咱俩打个赌,咋样,一处地名几句话,换二两银子喝酒——我猜你一定已经记不起?”龟奴眼中立刻闪现比银子还灿烂的光亮:“是这样,别忙让我想想——叫什么来着,挺绕嘴的,噢广宁园,对,就是广宁园。出西城门一直朝前走,大约六七十里,望见一片绿杨柳隐着的村庄就是了……”安杰推过银子,说:“你赢了,银子归你。”龟奴喜得眉花眼笑。
安杰叫起方秦羽,两人一同离开万花楼。
剧战
一年之前云破月在寻找‘夜魔’时与杨阅不期而遇。
那时他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杨阅从天而降,全身隐在暗中像一个神通广大的黑色附体,将他牢牢吸住。杨阅劝说:“小伙子,你何必做这种危险而辛苦的事呢。‘夜魔’也不过是符号,谁都可以尝试?你还年轻,机会很多关键在抓得住抓不住?”
云破月挣扎着抬起头,喘息着说:“我,我不想妓女看不起我……”杨阅从黑影中走出来,笑眯眯说:“所以你需要我,孩子?”云破月扬脸望去他见到一个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面含笑意慈霭和善,好像年画中神态悠闲遨游四海的神仙。
杨阅伸出手,低声唤道:“听我的没错,好孩子,你的生活会很丰美……”云破月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了手,杨阅的笑容变得更加可爱:“这就对了。”云破月终于握住他的手。杨阅的手很软,很热,但是很稳定。
方秦羽和安杰骑了两匹快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于黄昏时分赶到了柳轻红的家乡。广宁园不是一个大村庄,它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字排开散落于山冈之下。他们在村口下马,向一个短衣荷锄的农人问路。农人告诉说:“你们一直朝前,临街的胡同,斜拐进往东第二家就是。”
二人告辞,按照农民的指引寻至柳家,一户朴素的农舍,柴门泥墙,门楼上蜿蜒着葫芦秧。安杰推开门,唤了几声无人搭腔,他们一前一后走进院子。园中一口井种着几畦菜。两人来到门前正要敲打,安杰忽然撤身后退,拔剑护住了方秦羽。
方大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只见一摊殷红的血正缓缓洇出屋门——
安杰一脚踢开门,一具尸首随门而倒出。血腥刺鼻,屋中的情景有如屠场!
方秦羽惊愕不已,急切地说:“安少侠,我们来晚了?”安杰提剑说:“也许……”俩人进到里屋,发现了柳轻红的尸体。她斜卧在地上,五官惊恐扭曲,她的脚下丢着一个蓝布包。方秦羽匆匆一瞥,惊讶地问:“血还热,难道凶手刚杀人……安杰紧握剑柄,蓦然仰头:“他还没有走——”宝剑随话音绽闪寒光,人剑合一,直刺屋梁上隐身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掠,破窗而飞,安杰随剑光追截斩杀。剑身一搭两人截然分开。残阳无限凄美。黑衣人背对着夕阳,黑衣黑剑惨淡的余光投在他身上,映出标直刺眼的黑色剪影!
安杰嘘口气:“又是你,‘夜魔’。你那么喜欢杀人,难道杀人让你感到快乐?……”
黑衣人同样喘了口气:“也许,但我更喜欢丰厚的回报?”
安杰反问:“你喜欢钱?很好。你从事这职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天一把剑会刺入自己的胸膛……”黑衣人纹丝不动。安杰继续说:“猎手成为猎物,杀者也会被人杀?”
黑衣人开口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杰口气坚决一字一句说:“放下染血的剑,重新找回道德与良知……”黑衣人呵呵而笑:“安杰,听说你会弄剑,想不到还会瞎说……”安杰说:“你错了,面对你这样的冷血杀手,我已经失去耐心说教……”
黑衣人颜面冷峻反驳说:“你也错了,你以为我留下是想听你这套无聊的鬼话?”
安杰手握剑长发飞舞。一切都在霎那间变得静止,连空气仿佛也凝结成冰。
剑出鞘,剑飞空。剑光在空中闪现出灿烂的光华,穿插交错五颜六色,恍若流星雨。两把剑叮叮当当,旋舞幻化出两团美丽的流光凄艳的流光,风雨骤至,妖异夺命!
此刻忽然一蓬银丝自地面上升起,横在两人中间,如秋日白菊如上元夜灿烂的火树银花,天地为之乍然一亮!银丝层层包围、吞噬着安杰。残阳晚照,生命难道业已走向尽头?轰的声巨响,剑花盛开金光万缕,迁延不断地一圈圈扩展,剑花每一次吐闪银丝都被涤荡开耀眼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