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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沉月升,又一夜。
霁华清寒,楼台之上,卜仓舟凭栏独倚,抬目看漫天星斗。
黯然垂目,不见画栋雕廊,重檐飞翘,隐没于暗,唯冷风盈袖。
这皇城素日金碧辉煌,在日光消失后,也尽消失不见,只余城墙高耸,暗若天牢。
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墙外玉河,静静流淌,碎尽月光。忽觉有人上楼,脚步沉稳,兵器撞击腰牌发出声响。
掀帘而入,那人缓步来至楼台前,恭谨行了膝礼,道:“大人,礼品已备好,大人打算何时去这一趟?”
卜仓舟喉间应了一声,并不回答,只起身入了内室,屏风之后,褪了官袍,换了衣裳,突然开口:“贺松,这一路去,恐怕有些危险。”
贺松了然抱拳道:“属下定会提高警惕,全力保护大人。”
这贺松本是腾骧四卫的勇士,武功卓绝,面相忠朴,长得是人高马大,卜仓舟这番失势,东厂亟欲将他处之后快,他将贺松抽调到身边做事,便是看中他的武艺品格,加做近身侍卫,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之中,护他安全。
贺松在禁卫中摸爬多年,为人耿直,不擅巴结,并无升迁机会,此番得他庇荫,自是没让他失望,东厂连日来对卜仓舟的阴谋加害,都得他化解搭救——然而东厂毕竟是东厂,无论是出手还是善后都极为利落,卜仓舟没得证据,只便暂且忍着,静侯时机。
不多时穿戴完毕,卜仓舟从屏风后大步走出来。
贺松抬目,见他衣冕曳撒齐整,织金鲜亮耀目,衬得雍容华贵,不由一怔,俯首道:“大人此去王府,是向崇王赔罪,穿得这般华丽,是否有些……”
卜仓舟掸掸袖口,冷笑道:“这人诡计多端,没病装病,今日在御马监假作落马,咬破舌头佯装重伤吐血,分明是要给我难看,他要我灰头土脸的去请罪,我偏就要抬高姿态,光鲜亮丽的去看他死是没死。”
贺松无言。
卜仓舟一顿,又压低声道:“你得知道,要做大事,就不能让人低看,哪怕一眼。”
贺松正不知该作何感想,见他旋身下楼,只便快步跟上,一前一后,下到主楼,穿过悬灯回廊,行至副厅,几名护卫正候着,见着人出现,簇拥过来,卜仓舟手一抬示意,欲出厅堂,贺松使唤侍从抬上礼品,紧随其后,正要行出,内侍匆匆而来,递来一份拜帖。
贺松接了拜帖一看,忙到卜仓舟身边请示道:“大人,戴缙求见。”
卜仓舟淡淡垂目:“戴缙?”
“是,大人可要见他?”
卜仓舟细一寻思,这戴缙乃南京监察御史,正七品官,正值九年秩满,未得升迁,想来也是急了,欲寻一处攀缘,此番一来,倒是正中他下怀,心内算盘一打,不由勾唇一笑,随手将拜帖一扔,回转身道:“王府稍后再去,你们暂且退下,贺松,带戴缙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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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苑,太液池北面,坐落崇王府,楼阁芳榭,造得气势辉煌,甚是美观。
天顺元年,朱见泽受封崇王,留居皇宫,十岁后移居崇王府,但因常年在外游历,此地说是王府宫邸,于他而言,也不过一处暂居之地。
卜仓舟与戴缙密谈些时,怕东厂耳目生出猜疑,便早早将他打发了去,离了居所,自率随从,打花房过,经北上门,来至西苑,刚入王府门首,前脚正差人求见,后脚就来了一帮花髻团领的宫人,提着明灯,拥着凤辇,两排侍卫护着,长驱直入。
提灯的宫内使奔走于前,入了王府,急告皇太后凤辇来至,请人回避,卜仓舟等人且先避入南阁,心中嘀咕这崇王午时落马,皇太后早没动静,偏趁夜来探,不知为何,又想她膝下二子,朱见深为帝,朱见泽为王,帝今疑心于王,恐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思着想着,入得南阁,登高上楼,俯瞰玉池,满目池波荡漾,碎月摇花。
这般美景,倒不稀罕,卜仓舟心思飘远,抬目望天。
这样好的月光,她应也看着吧?
水浴清蟾,星移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