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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密的地牢,只有一扇挑高小窗,勉强能听见外头持续数日的哗啦落雨声,打破暗牢中的死寂静默。/WwW.QΒ5、com/

古初岁闭上眸,他并未睡下,只是睁开双眼,所见之景仍是幽暗牢房,虽然房内相当干净,床椅柜槅样样不缺,也有几十本的旧书供他翻阅,对他却没有差别,牢房就是牢房,离不开这里,他难有好心情。

胸口平缓起伏,前几日吐纳都会带来疼痛的伤,到今日,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不适,果然是他们口中的妖人,连胸膛被硬生生剖开,都还能存活下来……

严重的大伤,让他心里的金丝蛊过度劳累,这几天来,牠睡得很沉,他完全感受不到牠的蠕动。

那种开膛破肚的痛,真的……很难熬。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几乎快要让他痛得死去。

就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同一时间,他看见尉迟义的脸,出现在上方屋顶。他没料到尉迟义竟然会找上赫连府来,他不希望被看见死状,再由尉迟义的口中,将血淋淋的情况转述到欧阳妅意耳中。

他怕她……会被吓坏了。

他怕她会像那日站在他床边,哭得无法克制,豆大的泪水,淌落粉嫩双颊……

他总是害她哭泣。

他被赫连瑶华从严家当铺带走,没来得及留下只字词组,她一定误以为他生气她说了「好恶心」的批评才会赌气走人,实则不然……

她没有说错任何话,哪个正常人会在体内豢养一条蛊虫,与牠和平共处?

他第一时间转身离开,因为自惭形秽,逃走,因为无地自容。

与其说是金丝蛊在心头钻扭使他的胸口发疼,实际上,她的话,让他羞愧,让他觉得自己异于常人,让他对于自己竟希望能与她一生相伴感到痴心妄想。

金丝蛊对蛊族人而言,是神圣的,在外人眼中,却是丑陋可怕,教人畏惧……

他并不想离开她……

即便,被她所厌恶着,他仍希冀能留在她身边……

铁门上的钢炼匡鏮匡鏮被解开,沉沉的门推开,闷而重的回音,传遍密室,古初岁当然不会漏听,他却不想张开眼,会踏进隐密牢房,打开大锁入内之人,只有赫连瑶华。

暗牢里,不会有希望,不会有光明,不会有他最期待的身影。

「赖活下来的生命,打算躺在床上虚耗掉,等待我找齐另一批大夫来为你取心为止,是吗?」赫连瑶华走向牢内一张太师椅落坐,这张椅,放在这儿,不是方便古初岁坐着读书,而是为了恭迎他赫连瑶华所设,他可不会委屈自己进到一个连坐都没得坐的脏地方。

毕竟古初岁身体里拥有他最想要的金丝蛊,每隔十来天,他便会纡尊降贵地进到牢里看看古初岁是活是死。

「若我能离开,我自然不会躺在床上虚耗生命。」古初岁淡淡回他。人生,能做的事还太多,他虽不被允许去做,却囚禁不住他的思绪,远远飘离这处黑暗。

杀赫连瑶华再逃出这里,是他轻而易举能做到之事。

只消一滴血,赫连瑶华的命,便捏在他掌中,但他并不是杀手,不懂武、没提过刀伤人,都是别人先伤他,才惨遭毒血反噬,闯进当铺的黑衣男人们如此、以薄匕划开他胸膛的大夫群如此、上回逃出牢房时如此,他不想杀人,即便他站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最危险的凶器,他也不愿放任自己去夺取他人性命,他见过太多杀戮,在他眼前一个一个死去,他曾经深深痛恨过杀人者,今时今日,他便不会容许自己变成杀人者。

一旦杀人变成了喝水吃饭一样习惯的本能,他就真的连「人」都称不上……

他总是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体内的血被沸腾为毒,不让它们喷溅出来时,变成剧毒。这并不是难事,所以他在严家当铺时以匕首刺穿胸口而溅血,他可以不伤害当铺中众人、为他诊治的大夫,还有……妅意。

然而,仍是有他失控之际,例如,过度强烈的疼痛、激动,或哀伤。

「不用急,你能虚耗的时间并不长。」赫连瑶华正紧锣密鼓地砸下重金在聘任名医,要以最短时间再进行一次手术。就算古初岁一身毒血找不到解决方式,亦无法阻止他的焦躁。

他等得够久了,等待爱妻如同以往地依偎在他身边,他不想再等下去!

「不要再找替死鬼来了。」古初岁终于睁眼,面露不悦:「你很清楚结果是什么,他们不过是白白送死。」

「这一次,我会找来数百种解毒药,要他们先行服下。」

「解毒药没有用。」他体内的毒,能将任何的药与毒转化改变,成为另一种药与毒。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我不在意那些小事,我只在意取出你的心之后,我的绮绣便能醒来。」

「她是个死人──」古初岁才道出这个事实,赫连瑶华便面目狰狞地冲上前,掴他一记耳光,古初岁左颊立刻火红一片,口腔里弥漫药血味,他紧闭双唇,咽下血,才又开口:「金丝蛊,救不了已死之人,就算你将我与她的心互换,她没体温和血脉能喂养金丝蛊,最终金丝蛊仍会衰竭而亡──」啪!又是一个**辣的巴掌,打断古初岁的话。

「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赫连瑶华双眸怒红。

「偏偏也为金丝蛊,你杀不下手。」古初岁并非仗势着此项优势而与赫连瑶华顶嘴,他仅仅陈述事实。

两人沉默互视良久,赫连瑶华从暴怒中缓缓冷静,古初岁说得太对了,因为金丝蛊,他动不了他半根寒毛,但……

「对你,我的确是杀不下手,金丝蛊不能有丝毫损失。」赫连瑶华轻掸衣袖,彷佛方才出手赏古初岁两巴掌弄脏了自己。他慢慢步出牢房,左右守备马上重新锁上钢炼,赫连瑶华最后那句话,同时笑着溢出无情薄唇:「我有更好的方法能惩罚你的失言。我动不了你,那么严家当铺中,名叫欧阳妅意的女人呢?」

那日,他可没忘掉古初岁以为自己将死之际,最后一句话,便是要带给「欧阳妅意」,古初岁央求他传话回严家当铺,不传死讯,只传希望她好好保重自己,他无法再陪伴她,要她将他忘怀。

比起自己尸首安葬与否,古初岁更在意她。

会在意,就等于暴露出一个大弱点。

古初岁的弱点,就是欧阳妅意,他得感谢古初岁自己亲口将欧阳妅意这个姓名告知他,让他得以在盛怒之时,无法伤古初岁的身体,却有更残忍的方法教古初岁生不如死。

「赫连瑶华!」古初岁惊跳起来,想拦人,早已太迟了。「不干她的事!不许你碰她!赫连瑶华!你要挖我的心,尽管挖去!别动她!不准动她!赫连瑶华──」

回应他的,是赫连瑶华远去的跫音,及不绝于耳的张狂笑声。

入虎袕,得虎子,守株待兔等久了,还是会歪打正着得到收获。

每天到赫连瑶华房里为白绮绣梳髻的欧阳妅意,找遍全屋内没发觉古怪的机关地道,就在她快失望而归之时,赫连瑶华有了动作。

这一天,他在为白绮绣簪上一支闪闪发亮的纯金叶片钗之后,将白绮绣抱回床上躺妥,仔细为她盖丝被,吻吻她额心,之后,他便离开了房,不像平日总会腻在白绮绣身旁,情话绵绵一番。

欧阳妅意凭借女人敏锐直觉,认定其中必有值得深探之处,她决定尾随赫连瑶华,一窥究竟。

赫连瑶华是位文人,完全没有武学根基,无法警戒地察觉到她蹑踮脚尖的悄随。

赫连府里找遍遍,没找到古初岁,她猜测过是否会将人囚于府外,无论答案为何,跟着赫连瑶华准没错──咦?赫连瑶华并未走往府邸大门方向走,反倒是转向书房。

书房她去过三回,认认真真把能推的能碰的东西都摸透透,书格啦花瓶啦画作啦长桌啦木椅啦,啥也没发生、啥也没发现。

难不成赫连瑶华只是一时兴起,想来读读书罢了?

避开书房外的数名守备,欧阳妅意从外头小窗躲着偷觑房内,赫连瑶华身影步往藏书千万的书槅子间,取下其中一本,他翻览几页,拿出夹在书页中的薄签,再走到桌椅后方大墙,墙面上是一大片墨毫拓版,气势磅礡,她搬开过那片拓版,后方是实心石墙,她曲指敲过,没看出端倪。

赫连瑶华以手里薄签,滑过拓版边缘,只见他手臂轻松划下,拓版后头那堵实墙竟……往下挪开了!

欧阳妅意正吃惊地瞠大水眸,身后传来巡守护卫的例行环视脚步声,她嗤了一声,跃上屋顶躲藏,遗憾没看见赫连瑶华后续动作,不过,她已经得到太重要的好消息,古怪的书房、古怪的暗门,古初岁在那里!一定在那里!

她抡紧双拳,它们正因兴奋而颤抖,她巴不得马上冲进书房、冲进暗门去瞧个仔细,但冲动成不了大事,谦哥时常这么告诫她,看看书房外有多少护卫,加上暗门后头的情况浑沌不明,万一不是地牢呢?万一里面根本是赫连瑶华的秘密训练暗杀部队,她贸然闯入,如同瓮中捉鳖,无疑白白送死。

冷静、冷静,欧阳妅意,几天都等了,没差几个时辰……

她深吸口气,吐气,突地书房深处传来嘶吼叫声──

「不干她的事!不许你碰她!赫连瑶华!你要挖我的心,尽管挖去!别动她!不准动她!赫连瑶华──」

破碎的声调,总是「妅意妅意」地温柔叫着,即便现在它因为怒嚷而更加残缺不安、更加沙哑难辨,但她一听就知道……

是他!是他没错!

他在这里,老天,他真的在这里……

教她眷恋的声音很快又被厚重石墙给吞没,再也听不见,已足以让欧阳妅意眼眶蓄满泪水。

他没死。

他没有死……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只能自我说服,以及从旁人口中听见妖人如何如何,藉以告诉自己,古初岁是平安无事的,然而在心底深处,她好害怕,她真的好怕他死去,好怕自己做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直至现在,她听见他的声音,确定他是活着的。

她好高兴,全身都在颤着,眼泪扑簌簌淌满腮,她蜷抱双膝,小脸埋在裙间。

「你等我……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会把你救出来……」

轻吟的喃语,拥有最坚定的决心。

接下来的等待,度时如年。

欧阳妅意准备等到夜深再开始行动,在这段时间内,她只能心神不宁地做着管事丢来的工作,心思老早便飘往书房里去。

她应该要会同尉迟义一块儿救人,两人之力才能更确保成功,但她真的无法等到尉迟义来才展开救援,一整个下午的虚耗,她就快抓狂了,再叫她等到三更半夜,哦……她做不到!

终于,府里盏盏灯火逐渐熄去,奴仆们结束一天的工作,各自沐浴完,便三三两两回到大通铺去睡,人声渐歇,虫鸣嘈杂,只有守夜的护卫来回巡逻的步伐声。

耐心用罄的欧阳妅意换下碍事长裙,以灰暗色的利落男仆装扮,混着夜色,她穿梭在偌大庭园,遇见人时便藏至奇岩后方,藉夜风拂动草丛的沙沙声,掩盖自己的蹑足声,梦寐以求的书房,近在眼前,前一批的护卫刚巡完书房周遭,正走往下一处庭舍去,她没遇到阻碍,推开窗扇,跃入书房,再关上窗。

她不敢燃灯,怕引来他人怀疑,她摸黑在书房槅格中寻找赫连瑶华白天拿取的那本书,幸好当时她非常认真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清楚记得他站的位置、取书的柜位,所以即便是黑暗,也阻止不了她的前行。

她记得……是在这里。

欧阳妅意捉下一本蓝绸线装书,翻找里头的薄签,果真被她给找到。

那张薄签,并非是纸或竹片,而是铜片,上头镂着复杂花纹,太暗了,她分辨不出太多,那也不重要,她赶忙再摸到大书桌后方的拓版,模仿赫连瑶华动作,在拓版旁边划来划去,实墙却没有打开。

「为什么没有动静?」她急了,捏着薄签的手握得好紧,继续刮划着拓版与墙面,试了足足一盏茶时间,薄签因为她的手汗而滑掉,她懊恼地弯身捡拾,完全没有放弃的打算,这一次,她认真细摸墙与拓版之间,想弄懂为何赫连瑶华胡乱一划就能打开暗门,她却不行?

食指触碰着,墙面粗糙厚实,拓版平滑冰冷,她极细腻的指腹,缓缓磨搓,终于,她摸到了在墙与拓版间,有一道非常非常小的细长裂缝,它靠着拓版的掩护,被人轻易忽略掉。

欧阳妅意不靠视觉,只靠触觉,控制着双手不抖,握薄签的右手,缓慢地沿着抚按在小裂缝的左指旁边插入细微沟渠中,划下──

拓版后的墙面移动,一整面往地板没入,藏在拓版之后,是一条地道,末端可见火把光芒照耀。

石门移动的声音虽不算巨大,但在宁静暗夜中,定会引来守卫注意,她得加快动作才行。

欧阳妅意毫不迟疑地奔下莫约十来阶的梯,两名待在暗廊火把下的守卫立即喝止,祭出大刀:「妳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她没回话,双手腕上缠着的细鞭,平时不使用时,可以伪装为首饰,白银秀气的细炼,煞是好看,末端各自缀上一颗菱形金刚钻,是秦关特别为她琢磨,没有人会怀疑看似姑娘家的寻常首饰,一旦抖开它,便成为两条长鞭,金刚钻加重了鞭子重量,更具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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