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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地都督,在品级上类似于一省的巡抚,但实际上,都督的职权比一省巡抚大的多,最大的差别有两个,其一就是都督府对管辖范围内的军队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二就是都督府能够自有支配属地的财赋。另外,辽地各处的官员虽然是朝廷派遣,但日常工作却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都督府的辖制。百年演化,辽地许多地方的官员都成了都督府一系,这让都督府在辽地的权势更深更稳固。就如百年大树,地上枝繁叶茂,地下更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这一日,刚刚辰时,都督府门前就又聚集了十数名候见的官员。
这些官员大都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地方官,也有级别相对较小,跟都督府还攀扯不上的一些文官。他们大都是坐车坐轿而来,都在距离都督府百步开外就下轿下车,规规矩矩步行来到都督府前递帖子候着。
而一些都督府直系将官或者品阶较高的官员,则不必等待,来到门前,自有人迎着接进去。也或者,这些人进去也要在偏厅等候,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门外风吹日晒的一帮小官羡慕的眼红了。
看着不时有人后来居上,被引进都督府大门,门外候着的官员们侧目同时,不由互相抱怨抱怨,低声地发发牢骚。
“……邵骅,唉,人家是大都督手下出来的亲信心腹,这一进去,指定立时就能被召见!这种人,我们是没法比啊,唉,刚刚三月,这日头咋就这么毒了!”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旁边一个看上去跟他相熟,低声劝慰道:“刘大人想开些吧,大都督性情好,咱们这些人请见,都是当天就能见上的,且耐着性子等等吧!”
那个刘大人抹把汗,点点头,眼睛瞥了更远处站着的一个青衣人,满眼嘲讽道:“多谢怀达兄宽慰……我们不过是耐着性子等,今日总能见上大都督。可一个小白人儿也敢往这里凑,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迷了心!”
那位怀达兄顺着刘大人的目光往最外围看了看,在看到那里站着的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轻人也不由露出一抹诧异之色。只不过,他眼中也仅仅是闪过一抹诧异,却没有嘲讽,更没有说什么酸话,而是在诧异之后露出一抹深思,随即转回目光,状若随意地拍拍那位牢骚满腹的刘大人,朝都督府门口示意道:“开始叫人了!”
刘大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转眼朝大门口看去。
那位怀达兄却随即往旁边闪了闪,又闪了闪,动作不大,却很快远离了那位刘大人。
都督府大门明晃晃摆在这里,高大豁亮的的双层门楼,斗拱飞檐,气度恢弘,还有大门口衣甲鲜明的持戈护卫,只要不是傻子疯子,都能知道这一处戒备森严,谁会没事往这里凑?更何况,那一身靛青布衣的年轻人,看起来俊美秀逸,气度不凡,这位怀达兄眼睛尖,可是注意到那年轻人露出来的一双手,纤细修长白皙,加上白净俊美的面容,都清楚地昭示着那人出身不同,绝对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迷了心’的疯子傻子……让他看,倒颇像是他见过的一些世家子弟。他可是上一届两榜进士出身,在京城也算是见过一些世家子弟,那些真正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世家,对其子弟约束近乎严苛,从小教导礼仪,真正的世家子弟走出来,反而不见奢侈浮华,而是什么都喜欢半旧,前朝的瓷器,半旧的衣裳,就连头上的簪子,也不爱金玉之物,反而喜欢用一些竹木制品,当然最好是前朝旧物。
怀达兄一边思量着,一边隐晦地打量着那青衣人,目光落在那青衣人头顶的颜色暗淡的木簪子上,瞳孔倏然一缩!
那人头上攒着的木簪子乌漆墨黑不显山不露水,偏偏这位怀达兄见过一回,此物被称为伽南香,产自爪哇,乃最上乘的沉香木,真正能够沉水之物,早有一寸伽南一寸金之说。而,这位头上的伽南香簪子色泽深沉,通体油润,不仅是伽南香,还是传承至少几百年的旧物!
若他猜测的不错,就这位头上的一根簪子,也得价值千金了!关键是,这种传承几百年的旧物,哪怕是家财万贯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拿出来。只有底蕴深厚、传承久远的家族才能有。也只有那样人家的子弟,才会用这种价值千金的物件儿真正拿来使用!
越想越心惊,这位怀达兄自然就腹诽起那位刘大人的鼠目寸光,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远离了。
他这一番思量没人知道,也不过只是几息之间的事儿。
在心里确定那位非同小可之后,他也不敢再过多地打量,转而随同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都督府大门里走出来的管事,巴望着自己能被点到名字召进府去进见。
大都督府内走出来的管事一身黑衣——虽然不是京城,大都督府中上下还是收了种种喜庆之色,包括管事、仆从和兵士的衣裳也着皂色,以示哀悼。
一见这位管事走出来,登时吸引了所有候见官员的注意力,有几位官员甚至往前走去,想着塞点儿好处过去,让自己早点儿进见。
谁知道,往常只是倨傲站在台阶上传唤的管事,今儿却一反常态,径直推开挤上去的几个官员,一路走下台阶,穿过一干候见的官员,一路走到最外围。那里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身形清瘦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靛青素色布衣,头裹同色的头巾,容貌俊秀,气质文雅。
“敢问可是邱公子?”管事径直走过去,长揖施礼恭敬询问。
那年轻人也拱手回了半礼,含笑道:“正是。”
“邱公子,都督在府内花厅等候,请!”管事侧身相邀,那年轻人也客气地欠欠身,微微颌首致意,抬步往里走去。
那靛青布衣的年轻人一动,旁边三五步处站立的两位大汉也跟了上来。都督府的管事显然见得多了,知道这是长随护卫,也不阻拦,只在前头微侧了身,引着年轻人一路往都督府大门里走进去。
进了大门,邱晨目光一转,就看到大门内的倒座房中,有几间门帘高挂,可以看到里边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着一些随从小厮打扮的人,就知道,那边是都督府招呼随从人员的地方。
邱晨一示意,身后的秦礼立刻上前一步,将一张五十两纹银的银票子塞进了管事的手中。那管事脸上一喜的功夫,秦礼咬着耳朵低声道:“我们公子就烦劳老哥照应着了。”
“好说,好说!”管事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惊喜,连连答应着,又扬声叫过门口的一个门子来,吩咐那人道,“将这两位壮士引到东厢里,送上好茶点心好生伺候着!”
刚刚秦礼动作都被那门子看在眼里,一听这管事如此吩咐,就知道必是得了大宗好处了,也判断出这几个看上去面生的人都是触手大方的主儿,这种人,他们也愿意照应,他们不指望跟管事攀比,只求人家手指头缝儿里落出一星半点儿,就知足了。有了这份心思,那门子也格外殷切,满脸恭敬客气地迎着秦礼沈琥两个,一路往东厢房里安置等候去了。
邱晨一个人随着那管事穿过轿厅、穿堂,又绕过一道麒麟呈祥的影壁墙之后,来到了都督府的正院大堂。
辽地奉天知府吴邛已经坐在了堂上,却没做客位,而是做了右手第一个位置,吴邛不过是四品知府,大都督可是掌管一省军政,还拥有一定自治权利的高官,两人之间差距甚大,霍大都督让吴邛作在下手首位,已经是很够自谦和平和了。
邱晨一脚跨进都督府大堂,抬眼,座上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素服,戴黑色素幞头,容貌端正,仪表堂堂,乍一看上去颇有威仪,却并不如邱晨之前预想的那般威武剽悍,反而看上去颇有些儒雅之意,面色也不黑……大都督虽说总揽一省军政大权,但严格区分起来还是算武官序列的人物,这位倒称得上是一位儒将了。
大大方方看了一眼,邱晨收敛目光,大步走到堂中,恭敬躬身长揖道:“草民邱晨拜见大人!”
霍都督面色平和,手里捧着一盏茶,也没说话,只略略抬眼看了看堂中行礼之人。
这会儿,邱晨不能以朝廷的身份自居,吴邛却是知道的,连忙笑着道:“大人,这位就是下官跟您提及的邱先生!邱先生乃是医药世家,精通岐黄之术,最擅于诊治毒疠时疫……邱先生此次前来,就是想着消除时疫。”
有了吴邛的介绍,霍大都督这才抬眼,正式地向邱晨看过来,一边打量着邱晨,一边淡淡道:“消除时疫,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都督……”吴邛还想继续说什么,邱晨一个眼色过去,让他疑惑地住了口。
“大人!”邱晨不卑不亢地站在堂中,神色镇定,眼角习惯地含着一抹恬淡的笑意,开口清晰道:“此次,邱某来前就做了筹备,随身就带了一批药物过来,可以应急用;另外,还有一批药物随后也能运过来,其他一些地产药材,也可以在奉天城内采购……邱某想说明的是,此次时疫发病急,病势危重,但只要用药对了症,治疗起来也快,初步估计,用药量不至于太大……当然,邱某一己之力自然如萤火渺小不堪,不过,以都督爱民之心,仁厚宽和的胸怀……邱某自然也不用担心这些。”
霍大都督微微挑着眉梢看着堂中之人,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意,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我不伸手就成了不爱民,不仁厚宽和了!”
“草民不敢!”邱晨淡淡地拱手道。
“哼!”霍大都督哼了一声,不再搭理邱晨,转而看向吴邛道,“时疫蔓延之势也容不得轻忽,既然有了治病的方子,也有了药物,那剩下的事,你就受累盯着些吧。”
这就算是同意邱晨治病救人,抵御疫病了。有了这句话,邱晨也就达成了今日进都督府拜望的目的。
于是,跟着奉天知府吴邛一起告退辞了出来。
两人走得远了,从霍都督身后的屏风后边走出一名四十来岁,同样身着黑色素袍的中年男子来,径直走到霍大都督身旁的客位上坐了,抬手将桌上放的两个不大的锦盒打开,很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很随意地转开,却身子一震,随即倏然转了回去,面色肃然之下,伸手从小锦盒里摸出一只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的圆筒状物出来。
“嘶!竟是此物!”中年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吸引了霍大都督的注意力,一看之下,霍都督也是一怔,伸手过来,将那小圆筒接了过去,略略看了片刻,旋转圆筒,原本手指大小的圆筒慢慢地变长,最后长了足足一倍。
两人端详着,甚至起身走到大厅门口,放在眼睛上比量了一回,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转回来,还未落座,中年男子抬手将桌子上的另一个大些的锦盒打开,盒子中并排摆着两支淡蓝色雕花琉璃瓶,流光溢彩,剔透晶莹,啥事好看!
这样东西,两人似乎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略略端详了片刻,霍大都督就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那中年男子的手指还在琉璃瓶上滑过,眉头微微皱着,神色不自觉地肃正了许多,慎重道:“据说此种物件儿只有两处能拿到,一个是内造局。另一个就是靖北侯府!”
霍大都督抬眼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内造局之物都有去处,倒是靖北侯府,据说不时有少量的物件儿放出来!不管怎么说,此人能够拿出这么两个物件儿来,也足可见其家底殷实,也真是对此事用了心了!”
另一个默然片刻,没再说话,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
这边的事情,离开都督府的邱晨完全不知道。她也没怎么在意这些,她之所以到大都督府拜见,不过是想着理顺一些,省的真正施展开手脚抵抗疫病的过程中遭到什么阻挠,耽误了她的事儿罢了。至于霍都督怎么看她,她根本也不在乎。
邱晨跟吴邛一起离了都督府,之后,两人就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吴邛回府筹备安排人手,安排调拨粮米诸般,邱晨则赶往铜匠铺,取自己定制的物件儿。
刚刚未正时分,邱晨就赶回了庄子。
下午,她就首先让人在自家几个庄子熬制预防汤药,并按人口分发给庄户们服用。吴邛安排的差役、府兵也到了,一共二百人,分成二十个小队,以奉天城为圆心,辐射分散开去,逐一排查每一个村落,每一个庄子,将生病的情况摸排清楚,随行的有邱晨安排的人手,带了赶制出来的药丸子,遇到病人就按照病情分发下去。邱晨自己就跟在一个队伍之中,她主要负责给病情严重的人插鼻饲管,或者直肠给药,以非常规手段将药物用下去。并让人将病人带回。——庄子外围有之前用来储存粮食的仓库,房间宽阔,连着好几排,此时被替出来,暂时成了按制病人的所在。
邱晨跟着人连续跑了五天,才把辽地受灾和有疫情的村庄跑过来,将所有病患都集中到了她的庄子上,集体救治。如此,也有利于病情的控制和病毒的隔离。
这些人集中起来之后,定时有人送医送药送饭,并按时清洗、消毒……诸般措施用上,其中一部分的病情很快就好转起来。
那些村落庄子上的情况也由奉天知府吴邛派人安置。之前之所以没有尽心安置灾民,一来是衙门财赋有限,二来,景顺帝驾崩一事,也耽搁了一些日子。如今,邱晨一次就拿出几个庄子上这几年储存的大量粮食,虽说都是玉米、地瓜干、土豆干之类的粗粮,但同样能够填饱肚子,比挨饿已经强的太多了,比每天去地里刨草根、剥树皮也好得太多了。
当然,分发粮食、药材的事情,有了衙役和兵丁的加入,性质就不同了。百姓们感念的不再是邱晨或某一个人,而是感念朝廷,感念皇上。
恰好新皇登基,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口口相传,新帝一登基,就心怀天下百姓,心怀他们这些受了灾染了瘟疫的老百姓,实在是天降圣主,福泽天下。老百姓们想的很实在,之前老皇帝在的时候,他们遭了灾连一颗米粒儿都没见上,这老皇帝一死,新皇帝还没登基呢,就派人下来分粮、行医施药,先后对比鲜明,老百姓们自然是格外感念。
这一日,衙役们带着召集来的壮工,肩挑车推,带着玉米、地瓜干、土豆干送到大河营子村,一起过来的还有几次过来送药的沈琥。村子里的病人已经运到集中点去了,沈琥过来,是再排查一边,看有没有遗漏的病人,或者新发病的病人。另外,还送了几坛子老陈醋来,这些也要跟预防汤药一起分到各家各户,熬醋熏杀。还有最廉价的肥皂,这个就不是普遍分发了,而是检查各家各户的卫生状况,家里收拾打扫的干净利落的,才分发肥皂以资奖励。
村头老柳树下的场院里,全村百姓无分老少,不论男女,都聚集到此,之所以这样,一来是百姓对分发粮食的雀跃欣喜,另一个也是因为检查家里有无病人的一个相对简便的办法。每个人只能领取自己的口粮,其他人不能代领,这样,每个人都得过来走一趟。随行的有医生,查看村民的神情面貌之后,就能够检查出有没有人生病。
沈琥带着几个人还要在村子里转一遍,检查各家各户的卫生状况同时,也看一下是不是有人生病却隐瞒的情况。之所以这般检查,也是有隐瞒的先例,那个人隐瞒了了一趟检查,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他自己差点儿病死不说,一家人大小也都感染了。
领了粮食的人有些赶着回了家,也有些聚拢在场院上看热闹。
几个小伙子背着自己和家人的口粮,一脸喜色地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其中一个愣头小子就瓮声瓮气道:“还是新皇帝好,一当了皇帝,就给咱们送粮食送医送药,不像那个老皇帝,不管百姓死活……”
“住嘴!”旁边一个老汉一声呵斥,无比严肃地骂道,“你们几个小子满嘴喷粪不想活了?那是你能说的话?”
挨了骂,几个年轻人不再胡乱议论,但仍旧有些不甘之色。
旁边一个中年人也开口教训,却不是单纯地呵斥,而是举了个例子:“你们几个愣头青想想,要是旁人骂你们爹娘,骂你们祖上,你们能饶他?”
“当然不能!谁敢骂我爹娘祖上,我捶死他!”刚刚那个乱说话的愣小子第一时间跳起来,挥着拳头似乎立时就要找人拼命去。
几个老人苦笑着摇摇头,喝骂一声,各自带着粮食转回家去,几个年轻人也若有所悟,包括那个最愣的,再转眼看向场院上的衙役兵丁们,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没站多久,也背着粮食回家了。
这边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赈济粮米,行医施药消除疫病,粮食分发完毕之后,疫病也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新死亡病例了,邱晨写了折子让秦礼沈琥送回京城。同时,明面上主持此次赈灾抗疫之事的奉天知府吴邛自然也要上折子汇报。
一明一暗两道折子到达京城,恰好是新皇雍安帝登基之时。
新帝登基首日上朝,将这奉天知府吴邛的折子拿出来跟百官分享,自然是满朝文武齐声恭贺,满堂欢喜。雍安帝当朝下旨奖赏,奖赏的不仅有奉天知府吴邛,最重的奖赏却是给了辽地都督霍诚志,封霍诚志为平辽伯,宣平辽伯进京封赏。
这一道旨意一下,百官各怀心肠,各有所解。有些人不由暗暗猜测,是不是新皇雍安帝要对霍家下手了?
不管怎样,旨意仍旧被飞马传送到辽地都督府里,霍诚志倒是没有犹豫,接旨之后,略作收拾,隔一天就启程进京。
大都督进京,并不影响邱晨这边的事情,倒是衙门里,因为大都督霍诚志进京,政务方面的都暂时由吴邛处理。
辽地进京,快马疾驰不过四五日即可到达,霍诚志倒是真的没有犹豫,不到四天,三天半多一点就到了京城,当天下午进京,第一时间就进宫拜见。
雍安帝对霍诚志大加赞赏、褒奖之后,雍安帝赏了许多金银丝帛,然后还留了霍诚志用了御膳,这才放他回家跟家人团聚。
四月底,辽地已经没了新发病例,抗疫初战告捷。
五月初,获封平辽伯的霍诚志被雍安帝留在京城,加封武英殿大学士。霍家长子霍非柏授二品都指挥使,派遣去松江,组建江南水师,并督造海船。
辽地大都督府被撤,转而任命原京畿神风营四品宣武将军赵黑虎为辽地都指挥使,执掌辽地军机事务。原大都督府下属的军官轮换调遣,或派往西北,或调往东南……零散分派各处,倒是都多有升迁,却把原来隶属于霍家的武将班底彻底打散了。
很快,奴儿干都督胡允宸上折子,自请所率将士轮换,雍安帝欣然允准,下旨调整奴儿干军方将领的同时,也下旨封赏胡允辰为平虏伯,却没有调离,仍旧让其驻守奴儿干。
五月底,辽地疫情彻底解除,邱晨代领人收拾行装回转的时候,绕路山西,查看这边的灾后重建情况。毕竟,她调拨了大量的粮食过来,处于本意或者怎样,都换了不少土地在这边,她过来看看也算情理之中。
她没有走折返向南再转向西的路,而是从奉天向北,又去更北边几个庄子看了看,这才折向西,打算穿过小兴安岭,经草原向西折向南,过长城到达山西。
辽地土地开阔,山林茂密,有北疆的开阔豁达大气,一越过兴安岭之后,展现在面前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没了高山、密林,转而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惟余莽莽,直达天边。也有圜丘状的丘陵,缓和起伏,地平线形成一道缓和的曲线,柔和美好。
五月的草原,已是一片浓浓浅浅的绿色,牧草生长旺盛,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开放,点缀在一片茫茫草原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在莽莽原野之上铺了一条五彩织锦,色彩绚烂,美轮美奂。
遥遥地,有白色的羊群,如云朵一样缓缓移动着,成为彩色织锦上的一道活动的风景,又格外让人觉得悠然和充实。有牧羊人甩着鞭子,高声呼和着,或者唱一段嘹亮的长调……
北戎被平之后,所剩北戎人也多北迁,西移,辽地边缘和口外草原上,已经几乎看不到戎人的身影。之前那些被侵占了祖居地的傒人、靺鞨人又有一些回到了这里,有些是放牧自己的牛羊,更多的则是受雇于汉人,替人放牧,每年换取羊和粮米供养家庭老少,虽然辛苦了些,却也收获不少。最起码,能够让家人有衣有食,不至于挨饿受冻。受雇于人,总的来说还是自有人,并不需要卖身为奴,汉人东家待他们也算是尊重,比原先北戎人将他们完全不当人,如牛羊一般恣意奴役好了太多。这些,都让这些牧人很满足,是以,歌声唱出来,就格外畅快、愉悦,嘹亮悠远的歌声只穿云霄,悠然不散之中,饱含着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和祈愿。
到了草原,胭脂似乎也特别兴奋,不用邱晨驱使,已经仰蹄疾驰,犹如一道红色的疾风,呼啸着,眨眼就奔出去老远。
马儿,特别是良驹好马,最喜欢的就是可以在天地间恣意飞奔疾驰,任意遨游。无疑的,没有什么地方比草原更适合马匹飞奔疾驰了,在这里,马儿可以恣意飞奔疾驰,畅快淋漓,酣然如醉。
邱晨也被惊了一下,随即也受到胭脂的感染,兴奋欢喜着心情不知不觉地雀跃起来。她的身体往后一仰之后,迅速地稳住,趴伏下来,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根端,整个身体都趴伏在马背上,虽然戒备,却并不紧张,反而放松着,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马匹疾驰奔腾的身体上下起伏。
这一刻,人和马,似乎融为了一体,人和马都无比快乐无比欢畅,共同体会着这种自已奔腾的欢畅和恣意。
“吆喝喝,马来咯……”一声响亮的吆喝声远远地从对面的山包上传来,邱晨心头一惊,连忙双手齐齐用力控制手中的缰绳,企图跟胭脂交流,让它放慢速度,或者转身避开。
邱晨在现代见过群马奔腾的场面,那个时候,草原上的野马几乎没了太大的种群,人类圈养的马匹却在一段时间数量很多,后来,以为社会发展,养马的越来越少,大家都去养经济价值更高的牛和羊了,马群越来越小,万马奔腾的场面也就渐渐消失不见。
她有幸见过一回,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远远地看着,天边如奔雷、又如潮涌一般,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十数名牧马人手持长长地套杆跟随在马群周围,掌控着马群奔驰的方向和速度……那万马奔腾的恢弘场面、磅礴浩荡的力量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底,时隔多年,两世为人,却仍旧无法忘怀。
听到那响亮的呼喊,她也听到了隐隐传来的滚雷潮涌般的响声,那响声跟她记忆中一样磅礴汹涌,甚至更强大更响亮……能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奔腾疾驰的马匹数量恐怕不是几十上百,很可能成千上万,甚至更多。
马蹄奔腾,如潮水奔涌如春雷滚动,那瞬间,天地为之震撼,与之共鸣。
胭脂是宝马良驹,与主人心神相通,邱晨紧急拽拉缰绳的动作,它立刻就会意,加上它也听到了马群奔来的声音和震动,比邱晨更明白其中的威势和危急,求生的本能也让它知道该怎么躲避,顺势跑了几步,转了个弯,横斜里跑了出去。
在一人一马身后,紧跟着追来的承影等人,马匹稍逊一筹,速度上也慢了半拍,看到夫人带着马转了方向,她们也随之转向,跑出来一段距离,他们才察觉到马群奔腾而来的声音和震动,无不为之动容。
一行人匆匆疾奔,一直跑到侧旁几里外的一个馒头状的山坡之上,这才带住马,端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远远旁观。
他们没等多久,遥遥地,滚滚春雷一般从天际传来,天地之间的地平一线,乌鸦鸦一片,腾起的灰尘遮蔽了蓝天白云,遮蔽了日光。
黑云摧城一般滚滚地压过来,那轰鸣声震动着天地,也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在这轰鸣声里,耳朵轰鸣不已,心脏似乎也仿佛不受控制,随着那轰鸣声猛烈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众人无不变色,哪怕是经历过铁血战场血与火洗礼的秦礼沈琥等人,也不由自主变了脸色。
马群越奔越近,犹如黑云一般,也像汹涌的潮水,汹涌澎湃,摧枯拉朽,席卷荡涤着一切阻碍……
众人离得远,足有一里开外,马群震撼,令人变色,却并不能伤到他们。几个人的目光在看清马群的同时,也清楚地看到,马群两侧跟随着十数名套马人,一个个都手持长长的套马杆,驱赶着坐下的马匹,紧紧追随着马群极速奔跑着,然后,在奔跑中寻找自己看好的马匹,用套马杆、套马索将马匹套住。
这是最原始,也是一直传统的捕获野马的方法。套住马匹之后,还要驯马,将马匹驯化磨去野性之后,马匹才能供人驱使,骑乘拉车。
隔得远,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但让人意外的是,此次套马的并不是惯常那种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有几个人没拿套马杆,反而拎着套马索的,看上去身形清瘦,肩窄腰细,却是未长成的少年。
“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年纪就冒冒失失跑来套马,万一失手可咋办……”邱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她自己和身旁的人,谁也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
眨眼间,那群人逐渐有人开始行动,操纵着手中的套马杆或者套马索尝试着套住疾奔的马匹。
有几次失手,被马匹躲过去,其中一个清瘦的少年却成功将套马索套到了一匹黑马的脖颈上。黑马并不想失去自由,比之前更加奋力疾驰,想要甩脱套在脖子上的绳索,那手持套马索的少年被拖得身体一晃,一个前翻,跌下马背去……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得人失声大喊。
邱晨更是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驱着胭脂走了几步,幸好被旁边的秦礼沈琥一左一右将胭脂的缰绳拉住。
“夫人,不可!”秦礼大声呼喊着。
邱晨听不清楚他喊的什么,却也明白他的意思,醒过神来,也为自己几乎造成重大后果的失控惭愧、后怕。
郑重点点头,邱晨也同样大喊:“放心吧,我不会了!”
说着,驱动胭脂往后退了退,重新站在山包的最高处,居高临下看过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想象中那个几乎不可能活命的少年,竟然没有丧生在马蹄之下,反而到了那匹被套的黑马北上。也因为那少年穿了一件醒目的天蓝色袍子,那袍子干净清澈的蓝在涌动的马群之中,仿佛一块水晶,又好像一块上好的美玉,那么醒目,这才让邱晨注意到他,也在这会儿,第一时间看到那少年脱了险,不知怎的,邱晨欢喜过望,竟然喉头哽咽,泪流满面。
马群来势汹汹,来的快,过去的也快。
遥遥地看着马群渐渐跑远,那几个套马的人分散在两旁,渐渐慢了下来。
邱晨抹把脸,一挥手,招呼道:“走,过去看看,他们好像套了几匹好马!”
之前,那些人都是一人一马,马群跑远,那十多个人身边却空着至少四五匹马,不用说,也知道是那些人套中的野马,成功跟马群分离开,并留了下来。
套马,自古以来都是英雄的游戏,不是真正的勇士无法完成。当然,仅仅勇猛还不够,还要有极好的骑术、还要眼疾手快、手眼配合……种种技巧的东西要求极高,缺一不可。
从山坡上往下跑,马速极快,加上胭脂本来速度就快,又比别人提前了一步,是以,不等承影秦礼等人驱马跟上,邱晨已经驱马跑出了好远。看夫人难得好兴致,又没了危险,秦礼和承影等人都没有阻拦,只尽力驱赶马匹跟上,尽到自己近身护卫的责任。
驱驰胭脂奔下山坡,遥遥地,邱晨看到那些套马人已经往一处聚集,回转方向,恰好迎着邱晨的方向而来。双方渐行渐近,邱晨第一时间发现,那些健壮的人穿着傒人的衣裳,几个身形清瘦些的少年,竟穿着汉族的骑装。其中,那个天蓝色袍子少年的身形,让邱晨隐隐有一种熟悉感。
她的心倏然提了起来,下意识地驱马加快了速度,往前又赶了五六十步,双方越行越近,四百步、三百步……邱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前头那个骑在黑马背上,正大声说笑着的少年,竟是半年前离京往北地游学而来的林旭!
叔嫂居然在草原上意外相遇,又是这种情形,邱晨后怕之下,林旭免不得受了一顿排头。当然,是在人后,另外几个少年,则是郭四少爷和几个小厮……汉人身形较瘦弱,郭四少爷和林旭又都是读书人,哪怕是林旭多年练拳,也只是让身体强健,并没有在武术上获得太大的造诣,在这方面,林旭不说跟满儿比,连福儿也差的远了。
就是如此,林旭居然也套马,并成功地套中了一匹黑色的野马,那马腿高而长,体格匀称,邱晨这不懂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一批不错的马。虽然还不能跟秦铮的大黑马和她的胭脂比,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了。至少比林旭和郭四的坐骑都要好很多。
叔嫂相遇,挨过邱晨的教训之后,叙起别后之情,邱晨才知道,林旭这一冬天都是在牧区度过的,最远到了漠北的乞儿吉斯,那里原本属于瓦剌族,北戎被击溃之后,也冲击了瓦剌的部族,让原本拥有大片丰美草场的瓦剌部族再次北迁,而逃过去的北戎人大都被瓦剌部族俘虏,成了他们的奴隶。
林旭一行人,这一趟漠北之行,见识了草原民族的剽悍,也见识了草原人的豪爽热情好客……当然,是在他们认可的情况下。
这一些,林旭没有细说,只挑着几个愉快的事情跟邱晨说了,说他在草原上结了一个拜把子兄弟,是瓦剌族一个小部族头人的儿子。因为林旭随身带的药丸子救了那个少年母亲的性命,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一冬天,林旭和郭家叔侄就一直在那个部族生活,郭大老爷本身医术不错,林旭也懂一些,又随身带了许多药物,让那部族的人将他们当成了神医,很是尊敬。
林旭还说,他此次也正是要南下返乡,也正准备着去山西灾区看看,然后再返回安阳。没想到,遇上一群野马,一时兴起套马,却遇上了邱晨一行。除了郭家叔侄和随从外,其他几个体型剽悍的人,都是林旭那位义兄送给他的奴仆,有两个是体格剽悍的瓦剌人,还有两个是色目人,甚至还有一个是白皮肤蓝眼睛的白种人,邱晨也不懂他们属于什么民族,他们都说瓦剌话,邱晨也听不懂,最初的惊讶之后,也不多做理会了。
郭大老爷在前头候着,两路人马会合,一路赶到郭大老爷所在的牧民聚集点,久别重逢,又是这种巧遇,自然欢欣鼓舞,互相问候一番,邱晨见郭大老爷一脸风霜,似乎老了许多,知道他为林旭用心,自然是感激不尽。
不过,双方都是相交多年的关系,也不用太客气,邱晨将感激记在心中,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互相叙谈一番别后之情,特别是京城的事情,郭大老爷询问了几句,并没有多问。
休息一日,第二日,一行人继续南下。
渐渐走出牧区,林旭和郭四都穿了素色的衣服。虽说,百姓二十七日即可婚丧嫁娶,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毕竟,景顺帝大行不久,又有邱晨一路同行,诸事自然要谨慎一些。
不日,一行人到达山西。
山西地少人多,土地并不肥沃,百姓远谈不上富裕。前些年,山西发掘出泥炭,也就是现代所说的煤矿,却因为泥炭燃烧烟大,不被大户人家接受,只小户人家或者作坊里使用,也卖不出去钱,只有当地百姓挖一些自己用。
这一次地震,邱晨一得了消息就调拨粮食、药品,让人过来赊粮给百姓,以未来两年的收成或者土地相抵,届时还不上的,才会动用质押土地抵偿。
当然了,这个灾情,也让邱晨想起了山西最丰富的煤炭矿藏。趁着这个机会,她打发来的人分几路,购买大片的荒山,主要是发现煤矿储存的地方。
这些地方,地表都没有土壤,煤炭直接露在地表,届时只需修一修道路,雇用劳动力过来,就可简易开采。只要路通了,当年就能见到效益。煤矿的巨力邱晨知道的太深了,现代山西那些煤老板,哪个不是亿万身家!
当然,煤矿有了,她还要开发配套的用具,比如连接烟囱的煤炉,比如连接暖气的水暖气……还有,炼焦,然后还有炼铁,甚至炼钢……那些产业,邱晨懂得不多,但来到这个世界十年,她早已经摈弃了古人智慧的丝毫轻视,许多东西之所以没出现,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智商不够,而是没有人给出一个启发,她相信,只要给一个启发、一个提示,很快,这些东西都会一一实现。而她,就是给出启发的人。同时,以她如今的财力,她也可以是最初的投资人。
她如今可以大把大把地拿出银钱来投资,这些注定能够得到丰厚回报的项目。
当然,依照惯例,她仍旧不会吃独食,至于能被她拉上战车的人选,最好最有用的那个,就是如今称朕道寡的那位。
山西的灾情不比辽地严重,又因为山西气候要比辽地温暖许多,又有邱晨即使打发人送来的一批粮食,这边的情况比辽地好许多,也没有发生明显的疫情。
邱晨和林旭四处转了几日,邱晨还见了之前派来的赵九等人,了解了一下买地的情况,知道买地很顺利,已经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十多块荒山荒地。邱晨立刻吩咐赵九,招募劳力,尽快开始修建道路,争取夏末秋初,有一座煤矿能够出煤。到时候,再定制上一批铁煤炉。今年冬天,她已经想象到了,有一种新型的取暖工具将会飞快地普及推广开来。
在山西盘桓停留了十来天,时令已到了五月末,逐年推广的冬小麦收完了,地里重新种植了秋粮,有些种植了玉米,并采取了套种的田地,一尺来高的玉米长势很旺,农人们跟伺候孩子一样,悉心伺候着这些小苗,期盼着秋日的大丰收。
当邱晨一行人千里跋涉,终于踏上故乡的路,终于又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树的时候,邱晨和林旭都忍不住满心激动,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都红了眼,却都由衷地笑了。
她们叔嫂两人,这些年似乎一起出入的时候很少,聚在一处的时候也少的可怜,可他们之间的情分并没有冷淡,关系也没有疏远,如今,再次一起回家,两个人不由地都想起了当年,他们两个人带着阿福阿满两个孩子,背着一块茯苓,一捧五味子,正是从这条路徒步走出去,只为了换取一家人接下来的口粮。
从那一回走出去,邱晨一发不可收拾,先是跟回春堂廖家合作制药,继而开始收购、炒制罗布麻茶……曾经家徒四壁,没有隔夜粮的一家人,谁也没想到,如今不仅是富甲一方,邱晨更是嫁入了京城,嫁给了当世最英雄靖北侯,成了靖北侯夫人,还获封了安宁郡主。
林旭也已经学有所成,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今年秋天,他还要去正定府参加乡试。他有信心顺利通过,届时,他就成了举子,来年就能参加京城的春闱会试……经过多年的刻苦和积累,他已经磨去了当年未能参试的些许不甘,剩下的只有满满的自信。
回来了,阔别多年的乡村,阔别多年的乡亲。
仍旧一身男装的邱晨端坐在马上,目光四望,看着这熟悉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满心喜悦和久别归乡的激动。
曾经的天外来客,不知何时,已经将这个安静的小山村当做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故乡。这里,有她熟悉的山石草木,有她熟悉依恋的乡音,更有相近相亲的父老乡亲。
叔嫂俩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驱赶马匹加快了速度。
林旭骑乘的就是他从野马群中套回来的黑马,他给它起名为闪电。黑色的闪电。
个头比胭脂还高,腿也长,曾经跟胭脂比赛过一回,竟堪堪压了胭脂半个马身。这其中固然有邱晨骑术稍逊的原因,也已经证明了,闪电是一匹很不错的马。胭脂可是大宛马,不说日行千里也差不多,闪电能够跟它一较高下,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对这个结果,邱晨不以为意。看过林旭套马的一手本事后,她已经知道这个当年羞涩爱脸红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经超越了她许多。身为大嫂,更像是母亲的邱晨只有欣慰,没有半点儿不高兴。
反而是胭脂,总是憋着一口气,每每一有机会,就给黑马闪电吃点儿小亏,一有机会,就总想着超越黑色闪电一头,一雪前耻。
此时,胭脂又一马当先冲到了前头。邱晨这一回没有控制它,任由它撒开蹄子往回飞奔。
超过黑马闪电之后,胭脂没有了分心之物,似乎也察觉到了眼前的景色道路,也似乎同样因为回家欢喜起来,竟然唏律律嘶鸣一声,马蹄奔腾的速度陡然再次加快,铆足劲儿往回家的方向冲去。
村头的几棵棠梨树近了,邱晨正要握住缰绳控制胭脂减速,却发现,胭脂仿佛感应到了她心里所想,速度竟然自动地放缓下来,等到了棠梨树跟前,更是几乎成了踏踏而行。
邱晨吃了一惊,随即恍然。
——“来人啦!来人啦!”
两声突兀而起的呼喊,从棠梨树上响起,邱晨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几个半大小子如猴儿一般,从树梢上簌簌簌簌出溜下来,还有几个从路旁的灌木丛树棵子里钻出来,衣衫上沾了灰土,头顶上还挂着树叶草屑,孩子们却都不理会,只张着一双双大大的黑眼睛望着邱晨和她身后的随从,满眼警惕,也满眼好奇,还有看着几匹高头大马的羡慕和崇拜!
看着几个孩子,邱晨笑容满面,翻身下马,并顺手从马匹的褡裢中摸出一包糖果来,递给为首的那个孩子。这个小子就是刚刚爬的最高,喊的最嘹亮的那个猴儿,只穿了个牛鼻犊裤,精赤着上半身,皮肤黑亮,却不是太瘦,小胳膊小腿都挺结实。六七岁的样子,刚刚留头,头发散乱着披在脑袋上,只在发顶绑了个朝天的小辫子,如同顶着个鸡毛毽子,看上去格外地逗笑!
一边递出糖果,邱晨一边和声询问:“你是谁家的?叫啥名儿?”
“嗯?你咋会说安平话?”那孩子似乎有些疑惑,眼前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陌生人,怎么会说他们这儿的土话?不像前几天那些跟着林家公子、小姐回来的人一样,都说着京城的官话,让人听不懂。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自己离家尚不足五年,走到村头,却已经被新长起来的孩子们当成了陌生人!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脸颊、鬓角,邱晨自失地一笑,收敛心神,笑道:“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了我,我就回答你!”
“行!”那孩子微微一愣,随即爽快地点头答应了,朗朗道,“我爹叫钱大牛,我娘姓刘,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名儿,平日里村里人都叫她大寒娘……那啥,我生在大寒节气,我爹就给我起名叫大寒!”
邱晨恍然,看着眼前的淘小子,不由心生感叹。
玉香是她炒药作坊里雇用的第一批人手,是钱大牛的媳妇儿,当年冬月生了孩子……她不太记得节气了,不过,正值十冬腊月,大寒节气大概错不了。让她感慨的是,当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办炒药作坊的时候,玉凤和钱大牛刚刚成亲没多久,一恍惚间,他们俩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答了你,你也该答我了!”大寒盯着邱晨叫道,仿佛,回答不回答他的问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一般。
“好。”抬手摸摸大寒的脑门,邱晨笑道:“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会说安平话!”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还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几个孩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光,似乎通了通气儿,复又转回头来,大寒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看着邱晨道:“你是这个村的?我咋没见过你……他们,他们也都不认得你!”
“哈哈……”邱晨再也控制不住地笑起来,转回身看看身后也下了马的林旭,再看看更往后的承影、秦礼等人。至于,林旭那些外族随从,站得远,又一个个低头躬身地站着,把脸遮掩了大半,头发也包裹了头巾子,是以,那相对奇形怪状的模样没被孩子们看见,不然,估计孩子们都去看稀罕了,没人顾得上盘问她!
笑了一回,眼见着大寒和几个孩子都红了脸,渐渐现出一抹恼怒之色来,邱晨也只能住了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敛,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今年八岁,其实还不到七岁半吧!”
大寒一听微微一愣,随即疑惑道:“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