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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与安氏一前一后立在阁前不远处,静候周妈妈出来。
凉风拂过,四下里秋声飒然,淡薄的阳光浅照于白石之上,岑寂而孤凉,似一片荒芜的塚。
安氏下意识拢紧身上氅衣,莫名便觉出了几分惶惑。
那种仿佛会发生些什么的感觉,在这一刻牢牢攫住了她的心,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咬唇迟疑了片刻,她到底还是上前几步,挨至朱氏身后,轻声问道:“王妃,梦溪先生今儿……当真来了么?”
“你倒来问我?”朱氏转过头,眉毛挑得高高地,一脸地讶然:“我还是从你这儿听来的消息呢,怎么你又反过来与我打听?老三媳妇,你不是糊涂了罢?”
安氏忙陪着笑脸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媳妇听说,那男宾的拜帖您这儿也能瞧见,就想问一问您可瞧见了梦溪先生的帖子?”
说话间,她大大的眼睛自睫羽下向上一撩,飞快地掠向朱氏。
朱氏面上笑容未减,“嗐”了一声道:“那么些个帖儿呢,我哪里瞧得过来?且你不也说了,那是男宾,帖子都归王爷管着呢,这临时刻间儿的,我又到哪里去瞧去?”
言至此,眸光一凝,神情也淡了下去:“我说,你别是诓我的罢?我舍下脸面不要,亲来为二老爷求一份前程,你可别告诉我这竟是你胡说的。”
“媳妇不敢。”一触及她淡漠的眼睛,安氏连忙收回了视线。
罢了,是她想得太多了。
朱氏向来偏疼二老爷徐肃多些,这一点,她很早便瞧出来了。
而今日之事,亦全系安氏亲手安排下的,并无旁人知悉。包括牛婆子,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梦溪先生要来王府参加寿筵、顺便赏玩奇石的消息,还是牛婆子随口说出来的。
因牛婆子的孙子便在外门当差,有一日,他拿着好些贵人、名人的拜帖回家显摆,还特意拿梦溪先生爱赏奇石之事夸口,牛婆子这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她将此事告知安氏,亦并非故意透露消息,而是以孙子顽劣闯下大祸,家中为其上下打点花了好些银子为借口,跟安氏讨赏要钱呢。
安氏自此便留了心,假意筹措银两,绕着弯儿分了好几次套话,终是确定,牛婆子并未胡言。
那梦溪先生确实酷爱赏玩奇石,且近期正在京城某贵人家中作客,而那位贵人恰与王府交好,定会来参加王妃的寿筵。
得知此事后,安氏便起了让安远山拜在梦溪先生门下的念头。
今日,她悄悄将几名小丫头遣去外头,守在那建有奇石的馆阁左近,还将梦溪先生的形貌提前告知了她们,让她们一瞧见有相似之人,立时回报。
而开宴后不久,喜鹊便跑来报说,亲眼瞧见有一位皓首青衫、气度不凡的老者,进了眠云阁。
因生恐消息有误,安氏还特意找来牛婆子,旁敲侧击地问了,得知梦溪先生果然来了王府,这才匆匆给安远山递了信。
原本她还想着,寻机亲去眠云阁瞧瞧,也好帮着安远山周全一二,却不料周妈妈忽地找过来,道是朱氏相请,她又只得匆匆回转。
见到朱氏后她才知,原来朱氏听闻安远山兄弟读书有成,一时兴起,想要见一见这两位少年才俊。
安氏便以两个侄子已然退席归家为由,婉言拒绝了。
可谁想,偏就在这个当儿,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快嘴丫头,咭咭呱呱地说瞧见安远山跟个老夫子在眠云阁说话呢,却是直接打了安氏的嘴。
朱氏当场便挂下了脸,安氏百般无奈,只得含糊跟朱氏交代了两句。
一俟听闻梦溪先生的大名,朱氏便再也坐不住了,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见一番,安氏便也只得一并跟了来。
而在来的路上,朱氏很是责了安氏几句,说她只顾着娘家,却忘了婆家。
这行止很符合她贯来的脾性,亦变相地表明了,她事先对此事并不知情。
而除了那快嘴丫头外,这件事由头至尾,皆是安氏亲力亲为,她自认已然做到天衣无缝,不可能有问题的。
正自转着念头,前方忽地传来“咿呀”一声,眠云阁半掩的大门,已是缓缓开启。
安氏一惊,忙举眸望去。
入目处,是一角干净的男子青衫。
梦溪先生?!
安氏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便在启唇的那一刹,她忽地瞳孔一缩,闭紧了双唇。
不是梦溪先生!
那徐步跨出眠云阁大门之人,虽是男子,亦著一席青衫,然而却并非白发苍颜的老者,而是一位形貌温雅的中年文士。
梦溪先生今年已经六十多了,绝不可能如此年轻!
这人是谁?
安氏纵目向来人身后张了张,面上便渐渐现出了惊疑之色。
这文士是独自出来的,身后并未跟着人。
远山那孩子何以不现身?
梦溪先生乃是大儒,自重身份,留在阁中是该当的,可是,安远山无论如何也该出来与她这个姑母打个招呼,才合乎礼仪啊。
他这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么?
此时,那中年文士已然踏下石阶,宽大的袍袖随风飘摆,行止间竟似有大自在。
只见他从容行至朱氏并安氏身前五、六步处,方端端正正揖手一礼,朗声道:“在下何思远,拜在王府五爷门下。见过王妃、见过三夫人。”
却原来是徐玠的门客。
安氏松了一口气。
五房与三房平素也算亲厚,且这何思远瞧着亦是一脸地平和,想来那阁中应该无甚大事。
“何先生可是与梦溪先生同来的?”隔着由丫鬟婆子组成的人墙,安氏含笑问道。
“梦溪先生?”何思远仿佛有些吃惊,语声略高了些,旋即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徐徐地道:“在下倒是没瞧见他老人家。且据在下所知,梦溪先生昨日应该就离开京城了。”
“什么?”安氏失声惊呼。
梦溪先生昨天就离开了京城?
那今日去到眠云阁的老者,又会是谁?
而梦溪先生既然不在,则牛婆子言之凿凿的那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莫非……她说的皆是假话?
一念及此,安氏耳畔仿似炸起一声惊雷,脑袋里“轰”地一响,手足皆软了。
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令她心慌气促、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