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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刚刚那个绿衣孩童,便是幼年的嵇康。他是年刚刚五岁,却生得比一般孩子高出一头来,所以姜维才会以为他已经六、七岁了。嵇康这日趁着哥哥外出接人未在家中,母亲也出门添置东西去了,便私自偷跑出来。他平时最爱爬树,总趁着家人不注意时爬高上低,所以身体轻盈,身手颇为敏捷。方才,他正在梧桐树上玩耍,没想到竟被姜维射中的鸿雁给砸中,掉下树来。
他见眼前的青年身骑骏马,后背弓箭,马上还驮着琴,便觉得十分有趣。他小孩心性,顽皮得紧,本想装死吓一吓姜维,没想到竟被识破了。他这边将鸿雁还与姜维,假装自己去别处玩耍,实际上却是想跟在姜维身后,看看这个叔叔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亮出来。
他从小在谯郡长大,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往前跑了一会,便转身绕小道回到了刚才的那条路上。远远看见姜维牵着马,在路上优哉游哉地走着,便嘿嘿一笑,跟在后面。
姜维行了半天,已至正午,抬头望了望大日头,顿觉疲惫干热。他举目远眺,见前方农田旁有一条小溪,溪水分外清澈,便牵着马来到溪边,自己捧起水洗了洗脸,又把枣红马栓在溪边树上,让它也喝点水休息一下。
他在树下盘膝而坐,喝了些水,凉风一吹顿觉十分清爽,疲惫一扫而光。他起身从马鞍上取下古琴,悠然自得地弹奏起来。只听琴声轻快跳跃,柔情袅袅,如林间鸟儿,飞舞穿梭于树丛之间;又似屡屡暖阳,斑斑驳驳,从大树枝叶间洒下;又像阵阵微风,吹皱一江春水,追逐初绽的鲜花。
姜维沉浸其间,待弹完刚呼出一口气,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真好听,叔叔,你弹得真好听!”姜维循声看去,只见刚才的那个孩童正攀在他身后的树上。“你这娃娃,不是去别处玩了吗,怎么又来我这了?还爬在树上,当心再摔你一下!”
嵇康听了,从树上跳下来,嘻嘻一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嘛,就跟着你喽!你比我二哥有意思多啦!”说着,他来到姜维身边,小手摸上琴弦,弹了一下,古琴发出“铮”的一声清响。嵇康歪着小脑袋道:“我也学过古琴,不过家中的琴没有你这把好听,二哥教我的曲子也没有你刚才弹得那首好!”
姜维听了不由更喜:“你还会弹古琴?那你来说说看,我这一曲有什么好听之处?”
嵇康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道:“这首曲子听起来十分轻柔欢快,就像小燕子在飞,像小溪水在流,就像我眼前所见的春天景象。”
姜维听了大喜,抚掌赞道:“好孩子!亏你能听得出来,真是奇了!这首曲子名字就叫做《游春》,乃是蔡邕的‘蔡氏五曲’之一。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耳力,真是个弹琴好材料!”
嵇康听到别人如此夸奖,也不羞涩,哈哈一笑:“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是本郡的人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姜维举手在嵇康脑门上轻轻弹了个暴栗,道:“你这鬼灵精,倒问起我来了!我方才已问过你两遍,你是谁家娃娃,叫什么名字?”
嵇康揉揉脑门,抬头看了看日头,发现已经到了正午,母亲定然已回到家中,正等着自己吃饭。他大叫一声“不好”,拔腿便往家跑。跑出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姜维道:“叔叔,我叫嵇康!家住在前面一棵大槐树下的嵇府,你记得来找我玩啊!”
姜维点点头,冲着他挥了挥手,翘起嘴角笑道:“嵇,康。”
却说嵇康回到家中,不仅母亲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桌旁看着他,就连外出接人的二哥也回来了。再往旁边看去,一位身着白衣的英俊青年正坐在上座,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叔叔,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我家?”嵇康见到姜维颇为惊喜,加上之前已见过两次,竟丝毫也不见外,边说边向姜维怀中扑去。
“叔夜!你给我站住,一点礼数都不懂!”嵇喜见弟弟一身灰土地从外边回来,就知道他又趁机溜出去玩耍,心里正在恼火。此时又见他见了客人也不知道行礼,就往人身上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伸手揪过嵇康脖领,将他拉回来,只见姜维一伸手臂,将嵇康抱在腿上,抬手挡住嵇喜的手,笑道:“诶,公穆不必如此,我与令弟早已见过面了!”
嵇喜惊道:“见过面?叔父在哪里见过他?”
姜维笑道:“我与令弟真是有缘,今日在路上已遇到过两次。这娃娃着实可爱,我可是喜欢得紧呐!”
嵇康见姜维护着他,正在得意,忽听得二哥唤姜维“叔父”,便呆了一呆,看向一旁的母亲。
孙氏无耐地摇了摇头,对嵇康正色道:“康儿,还不快下来,拜见你的叔父。”
嵇康听到母亲发话,乖乖地从姜维腿上下来,像模像样地施礼道:“侄儿拜见姜叔父。”刚一拜完,就抬起头来,冲着姜维调皮地挤了挤眼。
姜维朗声而笑:“康儿不必多礼了。”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孙氏和嵇喜:“嫂嫂,公穆,你们不要对他过分苛责。这孩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当顺其秉性发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孙氏听了点了点头:“就依叔叔所言。”
嵇喜见姜维如此说,也便不再追究,笑着揉了揉嵇康的脑袋:“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到前厅来说话。”
姜维今日出现在谯郡,正是为了造访嵇府。他与嵇康的父亲嵇昭曾是忘年之交。当年,嵇昭为治书御史,负责督办军粮,而姜维则刚刚当上中郎将。二人因都在军中效力,互为同僚,遂彼此相识。嵇昭性格豪爽,善交朋友,而姜维则少年英才,在军中非常有名。嵇昭与姜维因军务之事接触颇多,后来越谈越投契,虽年纪相差二十余岁,却以兄弟相称,结为忘年之交。嵇昭去世前,曾作书信与姜维,嘱他将来若有机会,可到嵇府来做客,顺便教导一下自己的幼子。而姜维此次前来嵇府,也是应嵇昭临终之请,来看望好友的家人。所以,今日嵇喜称呼仅长他十岁的姜维为“叔父”。
然而,姜维此次能前来谯郡,不仅仅是因为好友的嘱托,其中另有缘故。三国连年征战,曹魏各军都严阵以待,随时待命。陇右天水郡更是防御蜀汉进犯的重要关隘,姜维身为中郎将,岂能随意远行?只因他机敏果敢,颇有才能,一心记挂家国天下,时时思索御敌良策,屡屡向天水太守马尊献计进言。可谁料这马尊是个才智平庸,生性多疑,嫉贤妒能之辈。他见姜维如此少年英雄,不想着如何善加利用,而是心生嫉恨,欲除之而后快。幸而姜维一向行事光明磊落,马尊并未找出什么大错来,只好胡乱编排出个“进言不当,延误军机”的罪名,将他停职代办。
姜维一时心灰意冷,想起好友嵇昭的临终嘱托,便动身前来谯郡。一路上,他思索自己多年来的为官得失和做人教训,分析天下大事,权衡三国的力量悬殊,认为蜀汉是三国中实力最弱的一方。然而,蜀汉内有奇才诸葛亮运筹帷幄,外有赵云、魏延等猛将拼杀保卫,加上蜀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个利于休养生息,徐图天下的好地方。姜维自幼熟读兵书,一直十分钦佩诸葛亮军事上的兵法奇谋,以及政治上兴复汉室的决心。自己虽然身在曹魏,但是内心深处也认为曹魏是篡汉自立。有时候,他也会试想,如果天下终究归汉,恢复当年一统天下的强盛局面,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岂非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