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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带着丫鬟见鬼似的惨白着脸逃离湖边。
“大夫人。”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咱们真的不管陶姨娘和五少爷了吗?”
五少爷还那么小,好歹也是条人命啊,大夫人就算不看在陶姨娘的面子上,总该看在她亲手带了五少爷那么久的份上帮他收尸的吧?
程氏闻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丫鬟。
丫鬟被她冷彻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大夫人……奴婢……”
程氏凉凉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眼瞳微眯,“你若是实在放不下陶姨娘,就留下来陪他们母子好了。”
丫鬟脸色一变,马上跪在地上哭声求饶。
程氏心中烦闷,瞅她片刻,“既然陶姨娘和五少爷都死了,那照顾这两人的丫鬟婆子也可以遣散了,你迅速去我院子拿了卖身契让她们走。”
丫鬟闻言,马上抬袖抹了眼泪站起来去了程氏的院子。
程氏如今满脑子都是陶姨娘和五少爷漂浮在人工湖上的骇人尸体,她捂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心头的恐惧压下转身走出园子。
柳氏被吓得不轻,至今还未平复过来,三老爷和景翊都紧张地守在一旁,景舒娣脸色苍白,似乎是吐过了,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虚弱,被她的生母甄姨娘扶着。
几个丫鬟和婆子躬身立在两边。
程氏走过去,她一点都不关系柳氏是死是活,只是木着脸问:“你们三房就这么几个人?”
柳氏一听,马上抬起头来,尖着声音道:“被你们长房这么一害,三房所有的钱都带不出去,我们拿什么来养丫鬟婆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柳氏又咬牙恨声道:“程樱我告诉你,等一会儿出去以后,你最好给我们家找个安身之所,否则你走到哪儿,我们家就跟到哪儿,这事儿没完!”
程氏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道:“我已经去找过罗姨娘了,罗姨娘同意让我们两房过去暂住,我这会子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你们三房还剩多少人,合计合计以后好让人去状元府通知罗姨娘安排院子和房间。”
柳氏轻哼一声,“那状元府虽然没有右相府大,却也还算马马虎虎了,既然是你提前打点过的,那我们家就不客气了,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一分钱也没有。”指了指脑袋,脸色更怒,“看见没有,就连我头顶上的值钱朱钗都被锦衣卫逼着拆下来了,左右是你们长房对不起三房,我只认人拿钱,今后三房的所有吃穿用度就都赖在你们长房头上了!”
程氏抿唇,她去年才十九岁,比柳氏少活了十多个年头,却因为景老夫人的关系嫁进了右相府成了长房主母,怎知好景不长,她还没等到为长房添丁,大老爷就出了事儿,虽然叱咤商场多年,可她如今毕竟身处朝廷重臣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很无助,也想有人安慰帮忙出主意。
一想到今后自己都要用大少爷的钱,更要看那边的脸色,程氏再想到柳氏对自己的恶言恶语,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几分。
贪污受贿的不是她,抄了右相府所有财产的也不是她,可现如今,所有人都把罪责往她身上推。
其实她很想对逼她的这些人说一句“我也只是个女人,我如今自身难保”,可是有些苦,注定得自己默默咽下去,因为她长房主母的身份注定她必须为此事负责。
方才去遣散照顾陶姨娘的婆子那个丫鬟回来了,站在后面低唤一声,“大夫人,照顾五少爷和陶姨娘的那些丫鬟婆子全都被奴婢遣走了。”
程氏暗自吞下泪,转过身,问:“可有算过去状元府的有多少人?”
丫鬟回道,“加上三房的几位主子和丫鬟婆子,拢共只剩二十余人。”
“差不多了。”程氏道,“老夫人病重,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总不能撤掉,二十余人,已经是我能减的最大限度了。”
统计好了人数,程氏就让贴身丫鬟去状元府通知。
安排好一切后,她扫了柳氏一眼,“咱们赶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柳氏冷哼一声,由婆子搀扶起来跟着程氏往大门外走。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魏千户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道明黄圣旨。
众人脚步一停。
魏千户懒懒扫了三老爷一眼,“景宇威接旨!”
三老爷呼吸一顿,携着妻儿跪下。
魏千户不疾不徐地打开圣旨念了一通,大意是:三老爷景宇威与右相同住一个府邸,如今右相犯了贪污受贿的案子,证据确凿,三老爷难免受影响,所以暂时停职待查,至于何时再任职,等候通知。
圣旨才念完,柳氏就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脸色难看到极点,她不敢同魏千户叫板,只能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程氏身上来。
程氏感受到了柳氏眼中的深深恶意,她偏开头,视若不见。
三老爷憋着一肚子火领了圣旨,双手攥得紧紧的,恨不能将圣旨当成景宇桓给撕成碎片。
一行人来到大门外,先前候在外头准备跟随去状元府领月钱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不见了。
程氏满面疑惑,问门房,“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不待门房回答,一个温情款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嫂,我早就说过罗姨娘不会不收留你们的,看,真给我说中了吧?”
程氏面色微沉。
贺氏笑意不减,“方才那些丫鬟婆子的月钱,我都替你付清了,你不必再有后顾之忧,只管领着剩余的下人去往状元府便是。”
程氏眉头紧皱,“谁让你给那些人付钱的?”
二房之前一直抱以袖手旁观的态度,如今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贺氏这贱人才站出来做好人,想用区区几百两银子让她欠下二房的人情么?
贺氏笑着道:“大嫂你别这么说呀,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晓得右相府被查抄,你们急需用银子,所以这才与周姐姐商议过后自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送过来给你们救急,谁料我一来就看见门外站着这么多丫鬟婆子护院小厮,一问之下才知她们被放了,只是还未给银子,所以我一合计,只好从那一千两里面拨了一部分把所有人的月钱都给付清,又让他们各自散去。人太多,总的付了三百多两银子,余下的,你拿去贴身用,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本就手头紧,我理解的。”
程氏脸色黑到极点。
耳边听得贺氏又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三房那边吧!”
柳氏一听二房送了银子过来,马上转身,见程氏不想要的样子,她快速过来,抛给程氏一记斜眼过后笑眯眯看向贺氏,“难得静夫人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手相救,剩余的那六百多两银子,我就不客气了。”
贺氏唇角噙笑,“无须客气,本就是专程来给你们送银子的,既然长房与三房都要住进状元府,那我想,这些银子无论是给长房还是三房,都是一样的,不过一点小小心意而已,希望能帮到你们的忙。”
柳氏笑得更热络了,“帮得上,帮得上,静夫人简直是雪中送炭,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贺氏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余光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程氏,转而看向柳氏,笑意加深,“三夫人往后若是有难处,只管来二房就是,能帮的,我们一定帮,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柳氏听罢,心窝子都暖了半截,险些把贺氏当菩萨供上了。
程氏怒其不争地瞥了一眼柳氏,自个儿走开了去。
柳氏对着程氏的背影冷哼一声,转瞬笑道:“大夫人就是个小孩子而已,静夫人别与她一般见识,往后我们三房有了难处,你若是能帮衬着些,待三老爷官复原职领了俸禄,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的。”
贺氏莞尔,“三夫人客气了。”
“哪里哪里。”柳氏道:“你是不知,我们三房被长房害得有多惨,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出来,你看我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首饰都没有,没办法,锦衣卫不让带出来。”
说完,柳氏盯着贺氏头上的银环红宝石头面,满目艳羡,“静夫人这套头面还真是漂亮啊!”
贺氏眉梢一扬,“如若三夫人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贺氏说完,眼皮都不眨一下,招手让丫鬟过来把她头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送给柳氏。
收得满钵,柳氏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夸赞静夫人贤良大度,一边不忘拿眼风去瞧程氏。
程氏全然当做不知,只是低头与贴身嬷嬷说着什么。
贺氏站了没多一会儿就离开了。
柳氏让丫鬟帮她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戴上,趾高气昂地走到程氏跟前站着。
程氏问:“能出发了吗?”
柳氏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头面我戴着怎么样?”
程氏冷笑一声,“你们家落难,人家专程戴着大红色头面来,三夫人在后宅待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连这里头的暗讽都瞧不出来罢?”
柳氏气极,“程樱,我看在你是长房主母的份上尊你三分,唤你一声‘大嫂’,但你最好别得意忘形,在你前头可还有两位夫人呢,第一位夫人才是我真正的大嫂,你算老几?你能耐,怎么连一只钗子都带不出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就只有你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才会看别人什么都不顺眼,你可拉倒吧,大伯子已经锒铛入狱了,关一辈子诶,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能随意霸占姨娘亲生儿子不可一世的主母?快醒醒吧,你的美梦到头了,你这辈子,也就只配给人守活寡。”
程氏怒不可遏,扬起手臂来。
柳氏站着不动,眼神狠戾,“你还想打我?”指着半边脸,“来来来,往这儿来,当着我相公和儿子的面,你打一个试试!”
程氏扬到一半的手臂就这样僵在半空。
“母亲,你少说两句。”这时,景舒娣走过来,在柳氏耳边低声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这种时候两房该团结起来才对,否则传出去要闹笑话了。”
柳氏无所畏惧,声音尖锐,“贪污受贿的又不是我相公,我相公是被连累的,别人要笑话也笑话不到我头上,我怕什么?”
景舒娣还想说些什么,柳氏就瞪她,“小蹄子,你别胳膊肘子往外拐,仔细一会儿去了状元府我收拾你!”
景舒娣身子抖了抖,退回一边不敢再说话。
报信的丫鬟去了状元府报上人数以后,罗姨娘就让人去车马行租赁了好几辆马车过来,如今成排停放在右相府大门外。
程氏不欲与柳氏这种斤斤计较的女人争吵,索性坐上马车就让车夫启程。
柳氏没了争吵对象,也逐渐安静下来,在景舒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紧随程氏的马车后。
长房三房的主子下人一行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往状元府而去。
夜幕来临,所有人都饥肠辘辘,罗姨娘早已吩咐厨房备了席面,几位主子去席面上吃饭,其余下人们都在后厨房吃。
夜已深,罗姨娘从景老夫人的房间出来,径直去了景明远他们的院子。
景明远和姜氏都还没睡,见到罗姨娘来,也不意外。
“娘,快请坐。”姜氏站起身,以前在右相府的时候,她不得不依礼唤罗姨娘一声“姨娘”,但如今搬出来了,唤什么也没人管得着,所以姜氏还是喜欢唤她一声“娘”,觉得这样亲切些。
罗姨娘压低声音,“我本不想这么晚来打扰你们的,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长房三房加起来二十余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的吃穿用度以及月钱,全都得靠着大少爷一人,若是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倒还供得起,可他们这是长期的,净身出户本就身无分文,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姜氏本来是不同意让这些人住进来的,但她理解罗姨娘的难处。
大老爷景宇桓是罗姨娘的夫君,她虽然跟着儿子分家出来,却依旧是大房的人,如今大房有难,她不可能不管,否则一旦放之任之,罗姨娘必遭世人诟病。
景明远道:“娘,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姜氏看了景明远一眼,又看向罗姨娘,道:“娘,既然你也说了这是长期的,咱们只是妇人,不能开源,总得想办法节流才是,他们要想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不如自明日起,把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一下,关于吃穿用度,能过得去就算了,不必过分追求奢侈,否则,这么多人,不出一月,咱们家就得被吃空。”
罗姨娘觉得姜氏说得有理,正欲开口说话,外边就传来匆匆脚步声。
不多时,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梅走进来,看了房内三人一眼,匆匆行了个礼,道:“罗姨娘,老夫人要吃牛乳血燕窝,能否让厨房动作快些?”
罗姨娘有些怔忪。
姜氏和景明远对视片刻,姜氏心底哀叹一声,捏着眉心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罗姨娘?”
半晌没听到声音,墨梅又问了一遍。
罗姨娘反应过来,连连应声,“好,我马上就让人去准备。”
墨梅又道:“就快要入冬了,老夫人的冬衣得提前备好,当然,这府中人多,你们顾不过来也可以理解,不要紧,把材料给奴婢们就是,布料要江南织造厂特供的暗花锦,棉花要吸汗透气的上等棉,不能掺杂低劣品在里头,否则老夫人穿着会不舒服的。”
“哦,好。”罗姨娘点头。
墨梅退下去以后,程氏那边又来人了,说三少爷景翊过两日要出城狩猎,让这边给准备好上等马匹和质地好的一套弓箭。
其实程氏本不想这么做的,奈何三房柳氏早就说过认人领钱,柳氏觉得三房被牵连,长房责无旁贷,而程氏作为长房主母,就该对他们三房负责。
于是三少爷景翊要出去玩,柳氏就不直接来找罗姨娘,而是去找程氏。
程氏哪里有别的办法,她现在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拿得出银子供养三房,索性只能来催罗姨娘这边。
姜氏再也忍不下去了,看向景明远,“相公,这个三少爷也太过分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跟着操心也便罢了,如今竟还想着出城去玩儿,以咱们现在的条件,哪里是有闲钱供人去玩的样子?”
景明远蹙了蹙眉,站起身,“我去找他们说说。”
罗姨娘一把拉住景明远,“你不能去,三房那边的人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同他们根本没道理可讲,你就这样去了,万一一言不合,岂不是得打起来?”
景明远亦是无奈,“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虽在朝廷任职,但还未升过职,如今那点俸禄,必须要克勤克俭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三房就是一大家子吸血虫,若不趁现在给他们敲个警钟,他们必会越来越肆无忌惮,到时候,咱们怎么招架得住?”
罗姨娘没了话。
姜氏道:“娘,让大少爷去吧,咱们是长房的人,收留三房本就是天大的人情,他们若是还不知道收敛,那咱们怕是……得请他们离开状元府了。”
罗姨娘仔细想了想,最终没再阻拦景明远。
景明远来到三房院落的时候,柳氏他们还未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