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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婷哼了一声道:“他还真是个稀罕人物呢,是施公子,施烈将军的二公子。”
那女子促狭地扭了一把她的胳膊,戏谑道:“呦,你还认识他呢,快说你这个小蹄子是不是动了什么歪脑筋呢。”
婉婷羞地面红耳赤,嘴上还强辩道:“哎呀,还不是前几年元宵花灯会上,施公子带着幼妹逛灯会,恰巧遇到了上官小姐的车马,两人车上车下聊了几句,我正巧在车上就远远的见了一面。”
“所以你记住了,念念不忘。”那女子嘻嘻笑道。
婉婷使劲地往她身上拍了几下,气道:“我打你这个坏蹄子。”那女子吃痛地叫了几声,随即告饶。两人又靠在一起高声地说着私房话。
婉婷扯着头顶上的枯藤,枯叶簌簌下落,她懊恼地将头顶碎叶晃掉地上,用脚尖用力碾压,愤懑道:“那时节施公子每个月都跟上官小姐一起小聚听曲,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水到渠成。现今上官小姐有多久没见过施公子了,也没人再提两人的事儿了。”
那女子恍然大悟道:“哦,怪道那时你一心想去伺候上官小姐,原是打着陪嫁的如意算盘呢。”
婉婷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喝道:“别闹,说真的,依我看,这施公子是被能耐的四小姐给迷住了。”
楚云汐心头一震,险些跌倒,用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住,她突然想到那日孟蓼之言,登时恍然而悟,却又立时心乱如麻,一种噩梦成真的感觉涌上心间,双脚虚浮无力,止不住颤抖。她明明慌张混乱却还要强迫自己镇定的听清两人说的每一个字。
“那我就不明白了上官小姐性子多好,有才有貌。那个四小姐待人接物冷冷淡淡,哪点比她强了。”
婉婷冷笑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四小姐好歹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上官小姐性子再好也是个外姓人。再者论两人的才貌品性,平心而论是不分上下的。施公子娶了谁都不算吃亏。而且四小姐平日里不喜欢说笑,人柔柔怯怯的,最讨男子喜欢了。”
那女子又是惊奇又是不忿道:“这么说四小姐还挺有心机的。咱们的上官小姐怎么也不知道争不争呢,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她转念一想,有些后怕道:“看来上官小姐平日说说闹闹的,骨子里还是老实,四小姐不声不响的,心里可活了。主意多着呢.咱们以后可要多长个心眼,当心伺候着。”
婉婷将头顶的枯藤全部扯落在地上,站起来狠狠踩踏咬牙切齿地叫嚣道:“我可不怕她,我可是大夫人跟前的人,她再厉害能制得了夫人。”
那女子看她疯狂发泄的样子,拉她坐下,啼笑皆非道:“你跟死物叫什么劲。你倒是也提点提点上官小姐,大夫人本来就讨厌三夫人他们,要是她能说动夫人,这婚事还说不准呢,毕竟大夫人也是很疼她的。”
两人继续靠在一起唧唧咕咕,晚风骤起,急雨忽至,打在人身上锤敲似得疼。两人被大雨泼洒地睁不开眼睛,一边伸手遮着额头,一边相携跑到回廊上躲雨。
秋雨冷风把花架上最后一丝花意也打落凋零,燕巢倾覆在地,无家可归的鸟儿在梧桐枯枝的遮蔽下凄凉地啼叫。
楚云汐扶着墙壁,指尖划过石砖拼接的缝隙,像是她心中裂开的一道道伤痕。她在雨中混混沌沌地迈着步子,冰冷的雨水敲击着她的膝盖,她很想放开脚步,快速逃离,却又浑身无力,寸步难行。
两人的话像弥漫在山谷里回声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这才明白孟蓼当日的话来,她像被逼到悬崖无处逃生的小鹿,哆嗦着委顿于墙根。她是梅花,可以忍受严寒冷酷,风霜雪雨,却经受不了肮脏污秽,污言秽语,她忽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无底深渊,陷入了渊底的污秽泥潭。她宁愿就这样坐在地上被大雨冲刷,洗去多日以来不断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惧和罪恶。
最后还是出来搬花的严青霜发现了她。青蒓生前极爱养鱼喂鸡,养花种草,为了纪念她,几人把她原来在城南小院中载种的花草全都移植了过来。院子里曾经沾染过青莼生活气息的东西已全被搬空了,除了那株原本已生长硕大,却突然间在她去世后的第五天在雷电交加之夜被活生生地从中劈成了两半的合欢树,还是凄苦悲凉地倒在墙头,被它砸碎的瓦砾之间。
严青霜见她抱膝坐在墙角,以为她突发眩晕,急的扔掉手中的雨伞,欲伸手将她背起,她却迷茫呆滞地昂头看她。
严青霜高声呼喊,她却像失聪了似得充耳不闻。她拉她起身,她却双腿酸软又重新跌回了雨里。她以为是她身上疾病发作,忙不迭地将她背回屋里。
绿妍已经许久没见她如此消沉失意的模样了,又焦急又害怕。三人帮她洗浴换衣,直到她服了姜汤躺到了床上,严青霜才长嘘一口气,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碧音也要帮她更衣沐浴,她自小独立惯了,不习惯人伺候,自己返屋胡乱收拾了一遍,放心不下,又回到楚云汐房里照看,绿妍碧音两人一个弄饭,一个煮药,她则双手环胸,合目靠在床前守着她。
她发间湿润的水滴顺着发丝滴到后背,荫湿了背脊的衣衫。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烦躁地坐在妆台前,拿起一块干净的方巾粗鲁地罩在头顶,随便的揉搓了几下,而后去掉方巾,头发立刻炸得如同乱草一样,她从妆奁盒中挑出一把银梳子,粗重地梳理蓬乱的头发,原本柔顺的青丝在她蛮劲地拉扯下,断了好几根。
楚云汐偏头看着她被自己的头发缠的手足无措的滑稽模样,不觉可笑只觉唏嘘。那一丛丛错综纠缠的发丝便如同她每日不断遭遇的困顿荆棘,她似从未抱怨,也未疾呼,而是顽强沉默地与之抗争。她原本是活在山林中自由而骄傲的孔雀,却因为她被困在高墙深院中,每日也没少听得府中人的冷言冷语,但她坚忍如故,像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紫罗兰,欣欣向荣。
她望着严青霜坚毅的背影,翻身下床。
她温柔地接过严青霜手中正在撕扯的银梳,轻柔地撩起一缕乌发,梳齿在发丝间游动,仿佛柔美的清风拂过,痒痒的、柔柔的,像暖风催人欲睡。
刚开始她还如受了惊似得想躲,可渐渐地便不由自主地沉醉于楚云汐灵巧的双手之中了,
她逐渐开始接受亲近之人对她亲昵之举,而不似初时那般排斥了,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融入亲情友情中的温馨感觉,心扉在不断滑动的梳齿的催动之下缓缓打开.
楚云汐爱抚着她的头发,歉疚道:“对不起青霜,让你日夜守护我,还让家里人把你当做我的护卫一样看待,真是委屈你了。”
“你不用瞎想。跟你没关系,我是愿赌服输,遵守承诺,我既答应在这里守你三年,就绝不会食言。“严青霜果断地打断了她道歉,干脆道。
她的脾气真跟跟林月沅一样直爽呢,楚云汐心中舒坦了些,笑着感慨道:“你的头发真好,雾鬓风鬟,柔顺亮泽,不像我的头发,又干又涩,你平日是怎么打理的?”
严青霜坦率答道:“打理?我从不打理,就是脏了洗洗,也不用什么桂花油、茶油。”
楚云汐羡慕地执起她的一缕头发对着银烛细看:“我见过的像你头发这么好的,除了月沅大约就是嫂子了。”
严青霜呼吸一滞,猛地转头,楚云汐不防,揪断了她几根头发,她也不介意只盯着她问道:“嫂子?是不是死……杨……大哥的去世的妻子?”
楚云汐心疼地拂去她肩头的短发,抱歉一笑:“是啊。”
“你见过她?”严青霜紧张地问道。
楚云汐低头帮她整理头发,也没在意她表情的异样,随意答道:“仅见过一面,还是他们成亲的那天,我给她扯过婚裙。”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漂亮吗?”
楚云汐歪头追忆道:“她是个修养很好,学识很高的人,人又极为温婉娴淑。她的祖父是太祖年间的探花,她的父亲虽没有继承他祖父的封荫,但也是当地有名的乡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邻居。父辈也是朋友,因而经常见面。那里民风淳朴,活泼奔放,于男女之防并不看重,因此嫂子自小就跟大哥一处玩耍。“
想到有趣处,她不禁笑出声来:“最有意思的是,大哥青年才俊,不到二十便中了状元。但其实年少时很是调皮,最厌上学,只因老师教导的文章他几乎浏览一遍便可倒背如流,又心智聪慧过人,常能指出师傅的疏漏错处,很不服管教,没少挨板子。每次都是嫂子偷偷去看他,哭的喉哑眼肿,偏偏大哥还嫌她多事,弄得她更加伤心。“
可叹他们两人曾拥有美好的开始却收获了悲惨的生死结局,她的向往转为了悲叹:“大哥说,那时他偷偷跟着朋友们出去翻山下河,嫂子就跟着他,有时候摔倒了,她也不出声只跟在他后面默默流泪,一天下来他们男孩子玩的兴高采烈的,而她只带回去一身泥土,一腿伤疤。那时候大哥家中的兄弟们都管嫂子叫哭哭啼啼的杨家小媳妇,没想到叫着叫着,长大了她居然真的嫁给大哥了,可叹他们夫妻恩爱,却没能白首到老。”
严青霜星眸明亮,了然道:“所以你大哥以前也很讨厌她,是被她的执着的真心诚心打动了?”
楚云汐给她绾了一个蓬松的发髻,摇头轻笑道:“我也不懂。但我看来他们就是天生一对,心有灵犀。”
严青霜双目神采忽退黯然道:“你的意思是无论是家世、学识、相貌她们都是天造地设极为般配的一对了。所以你也认为如果家世、学识、相貌若有一处不相配的两个人就无法结成夫妻了?”
楚云汐神思恍然,喃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约都是门当户对的吧。”
她的话音落下,严青霜便像窗外遽然停顿的秋雨忽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