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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铬闭着眼睛,喃喃自语:“行路一定要避开山谷,那是一个大写的狩猎地带……过分热情的村民也应当小心,防人之心必不可少……你在我的梦中穿行而过,那夜的狼头好大一个……”*
他说着说着,忽而大叫:“什么鬼?!”
溪水泠泠,陈铬在头昏脑涨中挣扎着醒了过来。梦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睁眼才发现天光大亮。
他审慎地在枝头盘桓一阵,仔细地观察周遭是否有狼行的足迹,确认安全无疑后才跳下大树。左腿胫骨发出“咯噔”的一声闷响,陈铬眼中炸出泪花,抱着脚一蹦一跳地来到溪水边。
冰凉的溪水拍上脸颊,这少年立刻一个激灵,甩甩头发,彻底清醒过来。一阵擦擦洗洗,他的头发又变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海藻。现在想来十分后怕,昨天晚上自己竟然跟一头妖怪似的巨狼搏斗,而且还全身而退了!
陈铬那颗奇特的脑袋里源源不断地冒出一些类似于“勇敢”、“生猛”、“英明神武”、“冷静睿智”之类的词汇,并且毫不犹豫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是在自己的时代,他一定会上网发这样的一个贴子:“跟狼搏斗是怎样一番体验?”然后自己匿名回答。
过两天再解除匿名。
这一路也不知道在慌乱中跑到了哪里,老天爷阴晴不定,暴雨阵阵。灵山魂海在西天之上模糊不清,陈铬只能大致判断出它的方位,而后向着西面前行。
暴雨来袭,陈铬躲在树下,翻出前几天揣进怀里的烙饼,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惊雷滚落,孤狼长啸!
陈铬手中的烙饼滚落在地,飞也似的窜上树枝一阵疯跑。
巨狼也是一个猛窜,将地上的烙饼卷入口中,砸吧两下吞入腹内,抽了两下鼻子,眯缝着眼望向枝头。
一人一狼在林间追逐着狂奔,巨大的榕树遮天蔽日,星星点点的微光如同漫天飞萤飘散其间,陈铬所过之处,落叶纷纷炸开,巨狼在地面穿行,撞断无数枝杈,被落叶撒了满身。
陈铬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想到办法,沿途将剩下的六个烙饼撕成碎块,洒落得到处都是。那巨狼果然寻着食物的香气,转头杀入密林深处到处寻觅,陈铬趁机逃走,暗道自己真是聪明。
穿过山河密林,白天变成黑夜,陈铬终于寻觅到一处人迹,并且寻着泥地上的脚印,找到了一个界碑上写有百尺镇的高地。由于先前在河口镇的遭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不太愿意跟这里的人频繁接触,但想到后有豺狼,还是觉得住在人类的聚落中度过黑夜更为安全。
他悄悄地靠近小镇,观察到镇子周围似乎有一些军事布防,带着尖刺的围栏、滚木陷阱、投石器具。
忽然间,铃铛“叮叮”作响,陈铬一低头,发现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一条粗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则带着一排铜铃。
三五成群的成年男子扛着矛戈棍棒冲了出来,与陈铬撞了个正着,后者微笑着举起双手,见他们仍旧一脸警惕,还对他们摇了摇手。
那几名男子眼神交流片刻,收起武器,为首的一人对陈铬招了招手。后者放下双手,长舒一口气,屁颠颠跑了过去。
“救命——!”
女人的尖叫从不远处传来,陈铬停住脚步,远远看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村口跑了出来,绊在石头上摔得头破血流。
她的身后,两名形容狼狈的男子紧追而至,其中一人一把扯起她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陈铬立即发现事情不对,想要从靴子里拔|出弩机,但那站在前方的几名男子已经搭起弓箭,一支长箭扎进陈铬的靴子里,将他的脚掌钉在地上。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女子已经被人扒光衣服,羞愤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满口鲜血喷了身旁的男子一头一脸。那男子当即发作,抓|住女人的脑袋在地上连拍数下,撞得面目全非,脑浆溅了一地。
末了,在她脸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丧气娘儿们!”
陈铬难以置信,用力拔|出长箭反手一掷。长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插入那男子的膝盖,令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犹豫再三,陈铬转身向森林中逃去。
几名男子带着长弓和矛戈骂骂咧咧地紧追其后,榕树林中密不透光,以陈铬的眼里也是勉强才能看清地面,那几人却似乎对这一带格外熟悉,点燃了火把慢慢搜索。
陈铬屏声敛息,背靠大树躲避追兵,心想自己应该是遇上了一伙占山为王的山贼,看那样子穷凶极恶,不知道镇上还有多少被抓|住的老百姓。必须要先把他们甩掉,然后想个办法救人。
他心中有些犹疑,反复想着:“我能救得了他们么?”
陈铬背靠大树,转了一整圈。
忽然间!一股热气喷到脸上,他抬头一看: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近在咫尺!
有人发现了陈铬的动静,带头追了过来。
陈铬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跑开。那巨狼似乎是十分饥饿,追逐的步伐较之先前已经慢了许多,但对于陈铬而言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巨狼飞扑,陈铬被它从背后压倒,又全力将它掀翻在地,爬起来继续奔跑。
身后追兵紧追不舍,箭矢劈头盖脸地漫天飞射,陈铬左突右击,艰难地避开。
狂风吹散流云,千万束月光穿林而过。
整个榕树林被照得晶莹剔透,光影交错,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陈铬的头发乌黑微卷,面容白|皙俊秀,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边,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无比纯洁的气息——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干净,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无比诡异,仿佛是游荡在深林中的山鬼。
一人一狼面对面激烈缠斗,陈铬猝不及防地被掀翻并压制住,巨狼在他后颈处嗅了一阵,似乎是在寻找下口的地方。陈铬被他拍打得天旋地转,怀疑它实际上是在找烙饼。
突然,一支长箭莫名其妙地深入巨狼的背心,它发出一声长啸,将陈铬衔在口中扔了出去,自己则冲向那几名烦人的家伙。
陈铬猝不及防地被甩飞,重重跌落在地,挣扎着爬了起来,却没想到那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轰然塌陷,数十只削尖的粗树枝从他身体各处穿过。
陈铬:“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令他无法抑制地发出一阵吼叫,嗓子瞬间被喊破,陈铬疼得晕死过去。
男子:“死透了,真他妈可惜!”
另一名男子:“这下没得玩咯!一天遇上两件丧气事,什么世道。”
又一名男子:“行了行了,这大家伙可是意外收获,捅死了吊着,先回寨子里歇息,明早叫了人过来一起抬回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大地如墨,碎星散布其间,巨大的榕树倒着生长在天上——
陈铬咬着牙:“嘶——!”
他想要抬头,浑身上下却被树枝刺穿,痛得不敢乱动。闭上双眼缓了好一阵才找回了方向感,发现自己正仰面朝上,整个人呈一个“头低足高位”被钉在一个插满尖刺的陷阱中。
他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浑身的伤口不断愈合,如同成片的蚂蚁在往皮肉里猛钻。刺穿他身体的树枝十分粗|壮,此刻可靠正被迅速生长的新肉挤压、包裹。
这个过程并非融合和吞噬,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强烈地排斥着不属于它的一切事物,活生生地将树枝挤碎并排除,令他痛苦不堪,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法做到。
他只能催眠自己,放缓呼吸去遗忘身体上的痛苦。背点什么课文吧,最容易让人绞尽脑汁,想着: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另外一株仍然是枣树……
少年带着哭腔,有气无力,道:“我好想吃枣子啊。”
陈铬的冥想,以失败告终。
天上有一把勺子,斗柄遥指灵山魂海,北斗星在云后忽隐忽现。
耳畔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树影摇曳,光线交织。
“啪”地一声,绳索断裂,一双后足被捆紧吊在树梢上、前足与脖颈被紧紧绑在树干上无法动弹的巨狼,挣开了勒住自己前足与脖颈的麻绳,在陷阱上方左摇右晃。
陈铬:“!”
被倒吊在树梢上的巨狼前足胡乱地挣扎,似乎是想要使用利爪将束缚在后足上的绳索划断,陈铬忽然觉得,它那样子跟人类没什么不同。
然而,巨狼浑身上下尽是伤口,腰侧扎入了一支巨大的、锈迹斑驳的金属蒺藜。那是一处致命伤,即使侥幸没有死于破伤风,它也会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而死。
无论巨狼本身如何凶猛,最终还是在众人合围下被捕猎了。
人类制造出各式各样的精致的工具,始于生存,却不止于生存。
巨狼死命地挣扎,然而腰|腹处受伤太过严重,完全没有办法向上弯曲,更要命的是伤口在它的剧烈挣扎下再次迸裂,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星星点点滴落在位于他正下方的陈铬的身上。
四目相接,陈铬惊奇地发现,巨狼的瞳孔在阴影之中呈现出耀眼的金色。只不过前几次见到它的时候都是深夜,它的晶状体反射|出幽幽绿光。
不知道是不是被吊久了还是失血过多,巨狼的眼神十分呆滞,瞳孔扩大,生命力逐渐流失。
陈铬气若游丝,从牙缝中挤出一点儿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话虽这样问,他当然不能指望一头狼会用人类的语言来回话,那巨狼也是奇怪,似乎瞟了陈铬一眼,仰头朝着天空长啸一声。
陈铬:“你感觉……怎么样?你的……家人呢?”
巨狼垂着头,耳朵抖了两下,发出一声转着弯的“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