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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站在一群洗车工人里面的顾淮脊背挺直,穿着一件水泥灰色印着车行标志的工服,面无表情。
偏偏是这样,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扎眼,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叼着烟头撸起袖子,一个跟顾淮差不多高的男人挑了挑眉,看了顾淮一眼。
“喂,你是第一天来的叫什么？”
目不斜视,顾淮微抿着唇,似乎完全没听到男人说话似的。
这样的态度瞬间激怒了跟顾淮搭讪的男人,猛吸了一口烟,然后轻飘飘地张了口,将烟雾喷在顾淮的脸上,冷笑一声。
“装什么装不知道第一天来这里的人都得孝敬我德哥吗？”
被男人口中吐出的烟雾喷在脸上,顾淮微不可察的蹙起了眉,终于转身望向这个叫德哥的。
“孝敬你？”
此刻,顾淮的脸色淡淡的,黑眸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不知怎的,德哥望着顾淮的眼睛,竟是一瞬间生了一背的冷汗,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德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个明显看起来是德哥小弟的男人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好欺负的…”
有了台阶下,德哥冷笑一声,瞪了顾淮一眼,意思就是来日方长。
“咳咳,既然大家都在,今天早上来安排一下具体工作分配。”腆着一个大肚子的李经理穿着整齐的西装姗姗来迟,他一进来,所有手中捏着烟的人,就连之前嚣张至极的德哥,此刻也是恭恭敬敬的站好。
看到顾淮站在人群里,李经理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情绪。一大早他便是接到了上头来的电话,说是今天会来一个新的洗车工,特别吩咐,让他一定要好好的‘照顾照顾’。
咳嗽一声,指着顾淮。
“你,出来。”
带着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味道,仰着下巴指着顾淮说道。
没有什么表情,顾淮依言站出来。
“新来的对吧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是个能吃苦的,啧啧…我们这里是车行,既然你什么都不会,今天要来一批工地的货车修理,那些矜贵的车你既然洗不好,就去把那些货车给洗了吧。”
此言一出,站在后面的德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满眼的幸灾乐祸。
工地来的装沙子水泥的货车,足足有二十辆之多,只是来修理一下,哪里用得着清洗经理这个表现,明显就是在故意针对顾淮了。
所有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顾淮的反应了,偏偏男人似乎是完全没意识到即将面临的辛苦似的,点头,拿着手套便是要往后面走去洗车。
“慢着!”
顾淮的态度让李经理有一种自己的威严被挑衅的感觉,好像自己张牙舞爪的,人家连个反应都没有。冷哼一声,李经理望着顾淮手上戴着的手套。
“把手套摘了吧,洗车是个精细活儿,戴着手套你摸得出来哪里脏哪里不脏？”
此刻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尤其是s市的冬天基本上会比其他地方进入的早一点,车行洗车,用的向来是冷水,又不允许用手套,这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刁难了。
微抿着薄唇,顾淮沉默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摘了手套,放在大家面前的桌上,径直转身进了洗车间。
胡乱的停在洗车间最后面的二十辆货车,车厢上面沾着厚重的石灰跟水泥混合物,破旧又脏乱。扫视一眼,却发现这些车停的位置太尴尬,距离修车间很近,但是却却在洗车间的最后面,水管的长度够不上。
其实本来就不是开来洗车的,但是现在,顾淮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桶水一桶水的提过来,用完了再去接。
本来就质量不是特别好的工装,质地粗糙,只是薄薄的一层布做成的外套,不挡风,而顾淮的位置,就是在两个车间的交界口,门开着,风呼呼的往里吹,往衣服里面灌。
车身上面的石灰跟水泥,一看就是已经残留许久的,顽固的粘连在上面,整个车身都被染成灰白色,还有一掰就掰的下来的硌手的铁锈。
打水,先是把车身清洗一遍,然后再用手一点点的把粘在上面的石灰水泥掰下来。
刺啦一声。
车身上的尖锐处搁在顾淮的手掌上。男人手掌厚实宽大,直接被割出了一道口子,手掌是湿的,伤痕贯穿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四个指头,割得很深,伤口翻开了来,露出泛白的肉,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往外渗,掺着手上刚才的石灰跟水泥,看起来脏兮兮的,而且扎心的疼。
面无表情,只是做了简单的清洗,顾淮便是接着进行他的工作了。
二十辆车,现在只不过是洗了一辆。
“啧啧,果然是新来的,你这是洗车吗？”李经理走过来巡视,看着顾淮这边的情况冷笑一声,有些故意刁难的指着车身上面没有清洗干净的水泥。
“车身上面的水泥要全部弄干净知道吗？”
“知道你是新来的,也不要说我们故意针对你,洗不干净可是要扣钱的,下班的时候我来检查,今儿一天,你就做这个了。”
说罢仰着头背着手往别处走过去了。
不言不发的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车身上面的水泥,顾淮整个过程,都没有说一句话。
顾老爷子亲手出手,这二十辆车…不过只是开始,既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有什么不能接受
砰!
顾淮正在站着拿着毛巾洗车,停在顾淮身后的一辆货车被人启动,车身整个往上扬起,砰的一声,车上残留的所有石灰水泥,全部都倾斜下来,倒了顾淮一头一身。
男人缓缓转身,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每次一拍都是一次尘土飞扬。
“对不起啊,你没事儿吧”开车的人听到后面的动静迅速熄了火,跑下来看着顾淮身上的石灰,脸上露出了些许愧疚,“我准备看看这车有什么问题的,没注意到你在后面站着,对不起啊兄弟。”
摇头,顾淮淡淡开口,“没事。”
那人见顾淮不在意,心里更是愧疚,扫了一眼顾淮后面放着的水桶跟毛巾,“这车不是送来给我们修理保养的吗不需要洗啊。”
瞬间想到了什么,今天好像来了一个新工人,上头交代下来要好好照顾照顾他,那人望着顾淮的眼神有点诡异,退后了半步,干笑一声。
“那啥,兄弟你慢慢洗啊,我先去修车了。”说罢迅速转身离开,生怕跟顾淮走得太近连累自己也会被特殊‘照顾’。
“老大…”
黎昕不知何时出现在车行,直到看见顾淮,纵然是有心理准备,此刻也是吃了一惊。
就算是之前八年,执行再艰难的任务,他也没有看过顾淮这样狼狈的一面。
穿着灰色的工服,踩着被冷水浸湿的布鞋,袖子撸起来,拿着毛巾一遍又一遍擦着车身上面几乎不可能弄掉的水泥,全身上下都是灰尘,就连头发上也是,似乎只要拍一下,都能被扬起来的灰尘给呛到似的。
看到黎昕顾淮也不吃惊,淡淡的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停。
“现在顾氏怎么样了？”
黎昕躬身,声音不大不小,“顾老爷子派了人去接受顾氏,但是老大我们之前做的准备已经很充足了,所以顾老爷子派去的人在顾氏…也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见顾淮不答,黎昕踌躇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隐藏在心中的问题。
“老大,您真的要在这里待三个月给别人…洗车吗？”
转身,终于放下手中的毛巾,顾淮抬起手,看着手掌心已经被水泡成灰白色的伤口。
“你觉得我连洗个车都做不好？”
此言一出,黎昕陡然变色,“不是的,我只是觉得…”
顾淮摇头,挥手,示意他不用紧张。
男人微微的勾了薄唇,望着环境简陋的车行,面前脏乱不堪的二十辆货车,就算是尽力清洗过一道,仍然是一副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样子。
头顶有些惨白的白炽灯光打在顾淮的脸上,男人头发上面沾着灰尘,衣服外套也是,脏兮兮的样子,背脊却是挺得很直,平静,坦然,不避不闪,从容淡定。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天在飞机上,顾若凡飞扬着眉眼计算着要如何平平淡淡开开心心的保养自己的表情,少年眼神清澈,带着些许期待的样子。
顾淮望向黎昕,“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老大!”
“放心吧,不用担心我。”顾淮淡笑,再度拿起放在水桶上面的毛巾转过身,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许深秋凛冽的金属质地。
“我交代下去的事情,你做好就可以了。”
“三个月…或许用不到三个月。”
听到顾淮这么说,黎昕瞬间噤声,点头。
“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情就不要再过来找我了。”扫了一眼黎昕,“还有,不要跟骆豪透露我在干什么。”
黎昕会意点头,冷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若是让骆豪知道老大现在在给人洗车,怕是得冲到s市来把顾淮手里的毛巾给抢过去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淮叫住了黎昕。
男人黑眸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微微一顿,咳嗽一声。
“给我一百块钱。”
黎昕也是猛地一愣。
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看向顾淮,男人脸上的表情更是怪异了起来,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全部都掏了出来递给顾淮。
带着别扭怪异的表情,只抽出一张,其余的全部递还黎昕。
咳嗽一声,“你先走吧。”
叩叩叩。
顾淮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在二楼,木板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敲门干净头顶上好像都有灰尘掉下来。
听到敲门声,顾若凡来不及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便是蹭蹭蹭的跑了出去,开门。
顾淮站在门外,穿的还是出门前顾若凡给他找好搭配好的那一套衣服,虽然不是特别合身,但是穿在男人身上,他身高腿长,腰腹那些紧窄而有力,把普普通通的衣服,愣是穿出了一种模特的气质。
顾淮手里还领着一个盒子,用袋子装着,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顾淮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摇头,“没什么。”
耸了耸肩膀,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不纠结,将手中的汤勺换到左手去,顾若凡仰起头笑得一脸灿烂,伸出右手拉住顾淮的胳膊,将男人往屋里拉。
“不对,你先闭眼睛!”
有些疑惑,顾淮依言闭上眼睛,任由顾若凡牵引他进入屋内。
环视一周,顾若凡眼中闪过一道灿烂明朗的笑意,“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了很多？”有些紧张的仰着头看顾淮,观察着男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昨天落满灰尘的房间,今天已经是顾若凡收拾的干干净净,小沙发,茶几,凳子,甚至桌上还摆着几只撒了露珠的鲜花。
指着桌上的花朵,顾若凡仰着头,颇有些得意的跟顾淮炫耀道:“这些花可不是花钱买的哦,全部都是我从学校花圃那里摘过来的,这样看起来家里是不是也没有那么破破烂烂的了？”
看着少年飞扬着的眉眼,一副快来夸奖我的表情,顾淮微微低了头,凑近他的脸,眼中闪过了一丝促狭的意味。
“从学校花圃里…摘过来的？”
……
顾若凡缩了缩脖子,耸了耸肩,耳根有些烧的慌,“反正我看也没人要…放哪里也是放着,还不如我拿回来给家里增添一点生气。”
“怎么了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