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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十几个保镖的监护下,暗杀一个人,并且还不伤害到目标以外的任何人,这显然是件十分棘手的任务。去往县城的途中我就在思考着如何达到这样的目的,然而董齐却并不像我这么担忧,他的表情一直是那么冷静平和。
我幻想着是不是连他在挥刀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激动的表情,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这一点,是我唯独做不到的,千百年来,我一直做不到,当我需要杀掉一个人的时候,我必须要有个理由能说服我自己,推动我自己,无论是仇恨,还是悲悯,我总会用一种近乎丧失理智的情绪去驱使我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我曾经在战场上疯狂地杀戮,鲜红的血浆像是我心中的怒火在剑刃中汹涌地迸发;我也曾经在营寨中,握着重伤战友的手,望着他痛不欲生的神情,万般无奈地终结战友的生命。我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命丧在我的刀下,然而无论送走多少朋友,或者斩杀过多少敌寇,我都没有尝试过冷静杀人的滋味。
这对我来说是件恐怖的事情,终结一个人的性命,难道可以如此冷静么?上一秒,眼前的人还是个鲜活的,有自己的住所,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故事,而下一秒,眼前的人却成了一具死尸,变得一无所有,惨目忍睹的战场成了他的最终归属,家人对于他的记忆也永远停留在了出征前离别的那一刻,他的人生故事也将在我手起刀落的这一刻就此搁笔。瞬间的生死相隔,难道可以冷静地面对么?我说不出这是对生命的超然,还是对死亡的无畏,或许作为一个刺客就要有这样令人胆寒的觉悟,一旦自己将终结他人生命作为一一项任务去执行时,生命的价值就简化为赏金的数目了。
我将我的困惑说给了董齐听,我问他:“你暗杀一个目标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
董齐的回答是:“我不会有表情,也不能有表情,暗杀的艺术,在于静,不只是步幅要悄无声息,不只是下手要干净利落,还要内心静如止水,不能带有任何扰乱自己内心的情绪,愤怒会让你的动作破绽百出,怜悯会让你的出手拖泥带水,而紧张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胆怯会降低你的行动力。”
“如果想做好一个刺客,就要处变不惊,神情自在。说白了,就是别把死亡当回事儿。这,只是一门生意。”
董齐这时语气一转,似笑非笑地跟我说:“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有任何的表情,你可以微笑,你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因为一旦一个人处于轻松愉悦的状态下时,他的判断力,精准度,力道都是在最佳的时候。”
我听后更加惊愕,我大呼道:“微笑?杀一个人的时候,面露微笑,让自己有个轻松喜悦的状态?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董齐没有因为我惊讶地停下脚步而放慢他自己匆匆的步伐,他边走边说:“不管你是个多么感情丰富的人,一旦你入了刺客这一行,你就会知道,努力让自己放松,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儿戏,这是一件尤其重要的事,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要么放松,要么死。”
当我追赶上董齐,他转过头看着我的表情,让我永远难以忘怀,他的瞳孔就像一条幽深漫长的穿越生死的隧道。
而千百年之后,我也拥有了他这双看穿生死的眼睛,甚至是在明代作为刺客的时候,每次出刀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依然回荡的是董齐当年跟说我的那句话:“这,只是一门生意。”
董齐向来是不走城的大门的,他与我走到城的一个角落,眼见四下无人,他轻车熟路地在城墙上左蹬右踹,眨眼间便翻过了城墙。很难想象他竟然还是手上拎着行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飞过去了。
我虽然自认轻功不错,可是还是照董齐差了一大截,我只好把我的包裹顺着城墙扔过去,然后自己手脚齐上,虽然不至于动作狼狈,但也费了不少力气。
等我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董齐递给我包裹,然后说:“甘弟,最起码你的轻功还是有待提高啊。”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他的笑总是带着惯有的轻蔑。董齐这个人是很特殊的,你能清晰感觉出他是哂笑于你,可是你又不得不承认与他的实力悬殊,只有自叹不如的份儿。
我一边用手指弹落衣服沾上的土灰,一边问询问董齐接下来去哪。董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似乎这个计划是早就想好的,他说:“咱们啊,现在就去拜访一下咱们的老朋友县丞王单啊。”
提起王单,我不得不说,自从他的儿子被我手下的兄弟诱骗上山后,王单就成了我眼中一位极具喜感的角色。这个以前作威作福的老狐狸,如今却成了一个热心协助济天帮的老好人。总是三番两次的烦扰他,又不还他儿子,实话说,我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我于是笑着跟董齐说:“董哥,咱们此去拜访王单是所为何事啊?总这么戏弄他,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帮咱们呢?”
董齐则胸有成足地解释说:“甘弟,你放心,我的上半辈子就总结出过这么个经验,一个你帮过的人,未必会帮助你,但是一个帮过你的人,肯定会帮你第二次。哈哈,没事儿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吧,与他见面后,我自有话说。”
与王单的会面当然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董齐和我便在县府里一直观察着王单的行踪,直到他在院子中落单的时候,董齐瞅准时机一把把他拉住,轻松地像提着菜篮一样,把这位倒霉的县丞拉进书房,我随后也跟进去,四下望了一下,反手闩住了门。
说起王单,想必已经受到过董齐这个人多次惊吓了,刚才还信步闲庭地溜达,这会儿见到了董齐脸顷刻就成了毫无血色的白,胆怯地垂着头,甚至都不敢多看董齐一眼,那副害怕挨打的样子,活像一个犯了错误而等待父母训斥的孩子。
而董齐也正是利用了王单这个心理,把他拉进书房后,甚至连任何封口或捆缚的动作都没有。倒是自顾自地找了个有台阶的地方坐了下来,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董齐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而王单才是个来此造访的人。董齐带着笑意拍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王单也坐过来。
然而在我看来,董齐的和蔼可亲,并没有缓解王单此时的惊恐慌张,反而徒增了王单心中的害怕。他战战兢兢地看看董齐,又看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离董齐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