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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
淮离不断点头,捶着裴翊的胸口笑,“你是没怎么同苏师妹接触过,别看她三番两次的跑去北昆仑挑事儿,但鲁莽之下,心思极为缜密,手腕也强硬。现在估计同萧师叔待久了,愈发通透,有时我同她聊天,总觉得自己才是个晚辈。”
“何止是晚辈,简直、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了好么?”
一葫芦千岁忧下肚,秦峥丹田内灵气激增,不断涤荡翻涌。
这是筑基的前奏,但他毫无察觉,不加以控制,反而放任自流,自顾自的说,“师兄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是有多讨厌她,整就一个书呆子爱哭鬼。可她是我最敬重的太傅之女,又是我未来的王后,我纵是再讨厌她,也一直在王庭之内护着她。毕竟我自己的媳妇,再怎么讨厌,也只有我能欺负。”
“七岁那年,她被太傅送去鬼谷学习,我不知多开心。一别七年,直到我们出海寻仙之前,她才从鬼谷赶了回来。临行前一晚,太傅在行宫,跪在我面前,请我照顾他这唯一的女儿……”
“之后在聚窟洲,当我被父王送给白梅那妖妇做炉鼎时,那一刻,心中当真万念俱灰。可我看到慕歌在修罗场中同妖兽搏斗,那么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如此强烈的生存*。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我不断的问我自己,我有什么资格悲观绝望……”
秦峥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最后淮离同他勾肩搭背一起絮絮叨叨。
裴翊原本就是被淮离强拉来的,一开始并不在意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沉寂着拔开葫芦嘴上的木塞,仰头轻轻缀了口酒。
活到他这把岁数,哪怕满腹心事,思维也不会散的太远。
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秦峥喋喋不休的抱怨却总萦绕在耳。好似无数条分离的线,在某个点连接在一起,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倏忽间——
识海里一根弦似被什么撩拨一下。
裴翊赫然起身。
一贯稳如泰山的面容,陡峭的滑过一丝错愕。
“不可能!”
……
“师叔。”
苏慕歌只在洞府外喊了一声,摸出玉牌自行开了门。顺着甬道前行,还不曾入得殿中,就感受到一股元婴气势混杂其内。
她闷着头上前,金光道君果然在。
他同萧卿灼一南一北,闷不吭声,只专注于棋局。
苏慕歌默默行了礼,并没有说话,站在一旁。
一盘残局,两人足足对弈三个时辰,胜负才渐渐分明,金光道君毫不意外的输给了萧卿灼。他自己倒是毫无挫败感,无所谓的笑了笑:“师弟,若是这世上有棋圣,必定非你莫属。”
萧卿灼意兴阑珊:“若是五百年专注在棋艺之上,你也一样。”
金光道君侧目睨了苏慕歌一眼:“你的伤,可好透彻了?”
苏慕歌躬身垂首:“弟子已经无碍,多谢道君救命之恩。”
“你无需谢我,该多谢你萧师叔才对。”金光道君回望萧卿灼,“师弟,人我救了,如今毫发无损的站在你面前,你答应我的事情,总该兑现了吧。”
“你着急什么?”萧卿灼微微勾了勾唇,戏谑道,“横竖我也活不过几天了,还怕我将神光之钥藏起来不成?”
神光之钥四个字出口,苏慕歌神色一紧。
原来昆仑这把神光之钥,一直都在萧师叔身上。
“我一点也不着急。”金光道君淡淡一笑,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扫苏慕歌,“即便神光真的丢了,总归有人丢不了。”
一股极清浅的威压在身畔萦绕,苏慕歌只觉得脏腑内灵气翻涌。
气血在胸腔之内,上不去,下不来。
她闷哼一声过罢,死死咬住牙,绷住身体,动也不动。
僵持了整整十息。
“拿去吧。”
萧卿灼缓缓抬起手,在灵台一抹,一团跳跃着的火焰从体内渐渐剥离。“最后赠你一言,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金光道君展手接过,眼眸忽明忽灭。
“四师弟,我知你一直在心中如何想我,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昆仑道统传承。你也看到名剑门今日道统断绝之下场,而我昆仑却蒸蒸日上,即便是师父,也必定可以含笑九泉。”
“道统传承,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信念不灭,则道统不灭,你如何知道名剑门的道统已经断绝?”萧卿灼叹息一声,“我反而觉得,我昆仑道统早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消亡。师兄你自知着相,却还要一步步错下去,这世上因果循环,师父说的没错,昆仑数万载基业,迟早毁在你手中。”
“那咱们以后拭目以待。”
金光道君翩然起身,长笑一声,“哦,我险些忘记,师弟你没有以后了。”
言罢,拂袖离去。
苏慕歌稍稍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心头真是五味杂陈。曾经最敬重的恩师,一旦站在了对立面上,真是教人爱不得,恨不得。
回神,上前几步,跪下。
“师叔,弟子又拖累您了。”
“宋珈岚原本便是冲着我来的,我种下的因,却累你无辜遭殃,我的不是。”
萧卿灼拢着手,默默一笑,“你起初形容她的容貌时,我着实想不到她身上去。珈岚来自一个高等修仙界,是第一宗天女宗天选圣女,年轻的时候,漂亮的就像一朵芙蓉花儿,谁敢说她丑,那是要挨打的。”
苏慕歌诧异:“那宋前辈,为何会成为一名炼尸修士呢?”
萧卿灼垂目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长袖一拂,面前的棋局消失,指着蒲团道:“慕歌,过来坐,师叔为你梳发。”
“梳发?”
转折的太过突兀,苏慕歌愣了愣。
梳发这种举动是否太过亲昵了,就算是裴翊,也从未给她梳过发。
再三犹豫过罢,苏慕歌并没有多问,上前盘膝坐在方才金光道君坐过的蒲团上,背对着萧卿灼。
“师叔当年拜师,你师祖什么法器也不曾传授我,只是亲手为我梳了一个道髻。”
轻轻解开她的发带,萧卿灼手中现出一柄月牙状木梳,自上而下,拢着她的长发,“你师祖问我,阿卿,你知道佛修为何要剃度么,我答,是为了斩断七情六欲,四大皆空。你师祖又问我,那咱们修道者为何要绾道髻,还要绾在头顶正中?”
苏慕歌再是一愣,她过去梳了几百年的道髻,还真没琢磨过原因:“师叔您是怎么答的?”
“自然将我问住了,”萧卿灼徐徐说道,“你师祖便郑重告诫我,道髻束的不是发,是心。这道髻在顶,正的不是髻,是身。”
苏慕歌微微颔首,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师父毕生以此为准则,秉持道心至化神,最终还是在幽都剑魔一事上功败垂成。寂灭之前,又告诉我,这世上有些事情看得透,却未必能够做的到,做得到,也未必可以贯彻始终。归根究底,还是执念太深,跳不出红尘,斩不断三尸。”
“师叔,人浮于世,谁能不沾一点尘世的冗杂?”
苏慕歌忍了忍,忍不住,还是说道,“自上古终结,人性发展至此,这世间哪里还有真正的圣人?且不见最终飞升者,有几个是得道的,要么凶残成性,要么凉薄寡情,稍稍心软一点就得死在这条仙道上,死无葬身之地。就连紫琰这般真仙,我也瞧不出他有一点为仙者、拯救苍生的觉悟。”
说完之后她立马便后悔了。
这全然不是南昆仑所传承的道统。
但她说的全是心里话,她当初就是不够狠,不够寡情,才落得一个道消身殒的下场。
奇的是萧卿灼并没有反驳她,反而问道:“慕歌,你觉得师叔道心如何?”
“您是弟子见过,道心最为坚定之人。”
“道心这种东西,说白了,不过一种执念,有的人偏执一时,有的人偏执一世。我同师父一样,一样执念太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天平,在师父的天平上,没有什么重于昆仑道统。而在我的天平上,没有什么重于师父待我的恩情,重于我曾许下的承诺。”
萧卿灼今日穿了一袭黑衣,正襟危坐,肃容道,“其实我很自私,心中并无大爱,昆仑的道统早就歪了,我不想扶,也没有能力扶。但我承诺过师父,遵循他老人家临终之言,守着大师兄,守着昆仑,守着神光之钥。否则,三师兄早已同其他几名守护者一起,去寻找第四把神光……”
苏慕歌从萧卿灼口中得知的溯世镜,同君莫问口中相差无几。
只是她竟不知,金光师父原来一直都想集齐四把神光之钥。一是为了开启神庙夺取溯世镜,二则有些将蓬莱推向水深火热的意思。
想要进入神庙,必须得通过蓬莱这一关。
蓬莱是强,但昆仑、蜀山和定禅阁三大宗门联手,蓬莱的胜算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昆仑就从第二宗门,一跃成为第一宗门。
野心不可说不大。
上一世直到她被夺舍,也没见师父有何动作,估摸着萧师叔在陨落之前,将他手中那把神光之钥藏了起来。
如今,一切尽都提前。
这是她重生带来的影响么?
苏慕歌隐隐觉得,除却灵魂错位之外,应该还有什么在影响着局势。“师叔,您不该将神光给他,弟子……”
“你莫要揽责上身。”萧卿灼打断她的话,“我从前也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拿到手,但现在我不再如此以为。压制永远只是一时,或许只有现世,才能毁灭,唯有毁灭,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