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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湛一个晃神被苏流熙挣开,手心一空,跟着心中也一凉。
他忽然冷了眼眸,不由分说的就要去抓苏流熙的手,却被苏流熙一个翻转轻巧避过。
苏流熙抬起头,被大氅围着的小脸显得精致异常,然而她的唇色却是苍白的,看起来脆弱的像是易碎的娃娃。
容湛望进那一双冥冥冷冷的墨玉般的眼眸,忽然呼吸一紧。
这种神情,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冷静,陌生,疏离,近乎无情。
黑色的长发还有些湿湿的,映衬的她的唇色更加苍白,可是她看起来依旧那样坚韧,背脊更加挺直,仿若永远不会被击倒的松木。
那神情忽然让容湛记起桑连雪山雪崩的时候,他和她被困在山洞中,狭小而黑暗,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披着他的大氅,被冻得脸色苍白,但是神情之间全然的无谓和镇定自若,一张小脸那样脆弱,让人看了就想要把她好好保护起来。
当时他看着她冷静的神情,想到的是这个少年心性不错,但是现在她看着她一样平静的表情,却忽然觉得惶恐。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个“容希”的名字让他情绪波动激烈,但是只是看到阿熙这平静的一个眼神,就让他的心中生出无尽惶恐。
他自诡谲深宫之中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白骨而来,执掌权政蔑视天子轻视朝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早就见识过太多生死别离,心性坚韧至极,强大而从容。
害怕,这种情绪甚至从未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直到遇到苏流熙。
她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足以击溃他所有的防线,让他的心中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患得患失,坐立不安。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无论那个“容希”是谁……
“阿熙。”容湛一字一顿开口,低沉而坚,“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唯一认定的妻子。”
苏流熙轻轻眨了眨眼,朔林却是嘲讽出声:
“容湛,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这一次,你绝对争不过我。尽管带着你的小情人去逍遥快活吧!哈哈哈……真是想要看看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悔不当初!”
朔林的话像是阴冷的毒蛇盘绕在心间,容湛冷声:“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想想今天怎么活着走出去吧。”
林褚之已经失去了价值,虽然容湛几人被困在他们的包围圈,但是岸边上万将士不是摆着看的。只要容湛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将他们全部拿下。
所以容湛并不担心。
然而朔林却对此毫不在意,这些蝼蚁在他眼中分文不值,如果起了兴致,他自己会将这些人拉到斗兽场也未可知。
所以他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你。虽然我不怕死,但是容希的事还没解决,我怎么能死?容湛,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希望你走的远远的!你那伪君子的一套我真是看着都要恶心的吐了!我怕容希醒过来,看见以后也觉得恶心,所以你只要把玉符交出来,其他一切随你的便。反正现在玉符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容湛冷笑:“看来你还没睡醒,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朔林嘲讽至极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容湛,失去记忆的你真是可怜。恐怕你连自己为什么会想尽办法收集玉符都不知道吧?”
“愿闻其详。”容湛回了他一个软钉子,然而心中却并没有放松。
“想知道?那就放了我。十天之后,你们自己来珈灵山。”朔林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而不是这样的生死时刻。
苏流熙眯起眼睛,这个朔林,性格极端,十分疯狂,似乎除了那个“容希”,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了。所以在这样的时刻也这样随意至极。
苏流熙忽然开口:“好。”
容湛没有出声,默认了苏流熙的决定。
现在情形扑朔迷离,朔林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朔林施施然整了整衣袍,身上有几处血迹,但是因为是黑色的长袍,所以几乎看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夏临两人,语气有些阴沉:“想不到,你们居然能够插进来两个人,呵,算是我大意了一回。但是,下次,你们可是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夏临和另外一个人都静默不语。
他忽然扭头,瞥了一眼神情恍惚悲痛的林褚之,挑起嘴角:“这个人背叛了我,我早就想杀了,只是一直想要牵制你,所以留着命。现在……留他有何用!”
“唰!”破空声传来,朔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射出一把飞刀,直直刺向林褚之的脖颈大动脉!
那把飞刀在距离林褚之只有一臂之距的时候,林褚之已经含着泪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如此也好,不必再遭受内心无穷无尽的折磨,反倒解脱。
“叮!”
那把飞刀忽然被一把匕首挡了一下,改变了轨迹,本来必定射中他动脉,结果这一撞,斜斜刺进了他的肩膀,林褚之受痛闷哼一声。
朔林见此讽笑:“妇人之仁。”
苏流熙没出声。
朔林不再纠缠,起身跃上旁边的一条船。然而在落下的一瞬间突然膝盖遭受狠狠一击,单膝跪了下去。
容湛脸上早已经消退了温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凌厉:“这一下是代阿熙还你的,剩下的,留到十天之后再还。”
朔林腿窝处汩汩流着血,这一下几乎废了他这条腿,但是朔林却好像感受不到痛意,依旧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盯着容湛,眼中闪过太多情绪,却都被隐藏在夜色中,看不清晰。
“你会后悔的,容湛。”
他的声音极轻,却无比的坚定。
说完手一挥,示意部下开船。
容湛也做出手势,让人放行。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岸上的将士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违抗容湛的命令,静默的等待着容湛回来。
苏流熙转身,被容湛一把拉住:“你要去哪里?”
苏流熙声音清淡:“我只是要把船划回去。”
容湛心底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放开手。吩咐道:“笛舟,回去。”
夏临身边的那个男人恭敬答道:“是。”而后走到船头,拿起船桨开始划船。
苏流熙忽然也抬起头,冲着夏临说道:“夏临,过来休息。”
“……”
笛舟在心中默默为自己和主子默哀了一下。同样都是下属,只有他来干活,果然主子理亏。
看来主子的情况比他要糟上许多。
容湛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夏临走到苏流熙身旁三步远的位置,却没有休息,精神集中,神态恭敬,而苏流熙的语气也熟稔的很……
这个人是阿熙什么时候派出去的?
苏流熙直到船靠岸,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朝着容湛看过一眼。
下了船,直接抬脚迈步,翻身上马,正要骑马奔出,被容湛一把抢过了缰绳。
“你的肩膀上有伤,不要逞强,跟我乘坐一骑。”
苏流熙低头看了容湛一眼,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直到容湛以为苏流熙要发脾气的时候,却突然见苏流熙干脆利落的说道:“好。你上来吧。”
“……”
容湛忽然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一口气总也出不来,但是苏流熙什么都没做,他只好跳上马,将苏流熙扣在怀中,拉住缰绳,留下所有将士,径自疾驰而去。
他和她靠的很近,中间却有一拳的距离。容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不碰到苏流熙肩膀上的伤口,而在腰部又紧紧扣住,以防马匹太过颠簸让她感到不适。
他就这样保持着最为费力的姿势,一路狂奔。
苏流熙不说话,容湛也保持沉默,二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的回到了凤凰城翼字营驻地。
天微微亮的时候,二人终于抵达地方,苏流熙的身体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早就累得不行,一到营地,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和容湛骑停下马之后,打算下马和众位出来迎接的将领打个招呼就回去休息。谁知容湛先一步下马的时候,竟然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苏流熙也懒得动,就那样靠在容湛的怀里,容湛就在所有人惊掉一地眼珠子的时候,面不改色的抱着人进了自己的营帐。
二人像是一阵风一样迅速走掉,只剩下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
“少帅刚刚抱着的是……苏将军?”
“废话!不是苏将军难道还会是你?”
“话不是这么说啊!苏将军一向铁血,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让少帅抱着回来?看样子……难道受伤了?”
“不会吧?苏将军也会受伤?那得是多重的伤才不能下地走路啊?”
“行了,都别说了”柳青云看了众位将士一眼,转身离开,“别忘了苏将军的身份。”
众人默然。
是的,她再强悍铁血,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被少帅放在心间上的女子。
……
容湛抱着人进了营帐,让所有人都退下,将苏流熙小心的放在床榻上,然后说道:“你的伤口需要处理,我帮你。”
苏流熙转过身去,背对着容湛,将衣服解开,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已经和衣服粘连在一起,苏流熙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立刻就要直接连带着皮肉撕掉。
容湛瞧着心中一疼,立刻伸手拦住:“我来。”
苏流熙放开手,让容湛将衣服小心撕开,虽然动作已经放得很轻,却依然扯动了一片撕裂的皮肉,将苏流熙的衣服褪至肩膀下,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肩。
纵然早就做好了准备,看到伤口的那一刻,容湛心中还是狠狠一疼。
他第一次对自己如此痛恨。
他明明在前一刻还在说“阿熙,我会保护你。”,然而下一刻,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挡在他的身前,承受了本该他承受的痛。
他用帕子蘸了热水,将苏流熙肩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露出了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面皮肉翻卷的一个伤口,看起来格外刺眼。
他闭了闭眼,平复了激烈的心跳,手法平稳的把伤口处理好,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在将手臂伸过苏流熙的身体,绕过她的左肩打结的时候,容湛离她很近,近的能够看到她半透明的耳垂,闻到她身上的松木雪香。
他忽然想起,在青龙大殿的时候,他背部受伤,她也是这样从身后帮他换药,姿态像极了拥抱,当时他甚至挡不住心中翻涌的愉悦。
当时在离开帝陵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就已经决定这个人他要定了。
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将伤口处理完,容湛往后退开了点,站起身来。
“你先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一谈。”
随后就转身离开,苏流熙转头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觉得竟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苏流熙也干脆的躺下睡觉。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先恢复体力才能应付。
更何况,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容湛抱着受伤的苏流熙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翼字营,青虎队员一听说苏流熙回来,先是高兴,紧接着就听说苏流熙是受了很重的伤,甚至都不能下来走路。这下子一群人不淡定了,说着就要冲过去探望,结果又被人拦住,说是人在少帅的营帐,没有命令,谁敢去?
青虎的队员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既想要去看看苏流熙,又慑于容湛的威严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最为大大咧咧的季常开了口:
“算了,大家都等等。咱们不能给苏教丢人,擅自闯进去。反正苏教已经回来了,等到她伤好些了再去不迟。”
众人都有些惊讶,一向是冲动派的季常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让一群人吃惊。
“看不出来咱们季常也成熟了不少啊……”
“就是,以前那脾气一点就着,现在被苏教教导了这么久,终于进步了哈哈……”
看着其他人奇戏谑看着他的眼神,季常有些羞恼:“看什么看!都继续训练!”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继续训练,也不再纠结。
季常回头看向容湛的营帐,眼中闪过暗光。
他必须成长起来,帮她分担一二。
……
容湛走进营帐的时候,看见苏流熙已经起来,站在地图旁边,低着头仔细的看着,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晕出一片暖光。
听到声音,苏流熙直起身子,转身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容湛忽然开口:“阿熙。”
苏流熙应声:“嗯。”
“对于那个容希,我的脑中没有任何印象。我承认当时我的情绪波动很大,脑子也几乎要炸开。可是,这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我唯一确定的,就是,无论那个人是谁,我的选择,只可能是你。”
“连累你受伤我比你更痛,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惩罚,除了离开我。”
容湛的语气有些冷冽,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苏流熙说话。
或许,是因为太过惶恐,所以只能如此假装强硬。
苏流熙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遥远,像是越过千山万水,终于抵达。
良久,她终于开口。
“容湛,有件事我一直在思考着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但是一直错过。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了。”
苏流熙看着容湛声音冷清,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容湛震惊不已。
“我不是苏流熙。”
“我的名字,叫做苏熙。真正的苏流熙早就死了,而我,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机缘巧合进入到了这个身体之中而已。我第一次在镇西将军府见到你的时候,正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所以我才会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雪崩的时候知道如何才能在暴风雪中活下来,在树林中的时候知道如何找到水源,知道如何调兵遣将训练士兵……这些,恰好是我前世最擅长的东西。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一夫一妻,自由选择,所以我的要求也是如此。我不知道这幅身体的身世竟然如此曲折,而且现在看来还有更深的秘密。我一直想着要如何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看来,朔林隐藏的秘密很有可能与此有关,所以我借此机会全部说出来,至于那个容希,十天之后的珈灵山,相信会得到答案。”
苏流熙一番话说出来,让容湛惊在了原地。
他曾经设想过究竟是怎样的隐世家族,才能培养出这样坚韧,果断而又心怀柔软的女子,能够排兵布阵,能够野外求生,动能够出入沙场,静能够稳坐棋局。神情永远镇定如斯,眼神执着而冷静,心性绝佳。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真相。
原来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容湛忽然走上前去,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然后将苏流熙抱在怀中,气息有些不稳。
想要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想要触摸她,感受她,似乎这样才能安抚心中的不安。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容湛双臂收紧,从来没有一刻像是此时,想要将她揉进身体,深入骨髓,融入骨血。这样,她就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不必担心她是从哪里来的,不必担忧她的离去,放在心脏中最为稳妥的地方,便也安心。
苏流熙伸出手回抱着他,她能够感受到容湛的不安。
“阿熙,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命运,但是现在我真的要感谢它,把你带到了我身边。穿越时间和空间,把你送到我身边,让我的一生圆满。”
容湛的声音带着喟叹,带着感慨,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庆幸和满足。
这一定是他此生最好的礼物。
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般问道:“阿熙,你是怎么来到这个身体的?”
苏流熙语气清淡:“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结果醒过来就发现穿越了。”
死,这个字让容湛心中猛然一跳。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回去。”容湛的声音很轻,却让苏流熙心中一颤。
苏流熙闭上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