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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未面对如此两难的绝境,弃天下,他就是万人唾弃的狗皇帝,而弃昭阳,毋宁死。
一阵狂妄的风吹过,老四似乎已然不耐烦,冷冰冰地问了句:“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你的剑呢,挂在腰上看着好看的?有本事你也拿剑横在他脖子上啊!你不是想看看我到底在不在乎他吗?”
皇帝拔出剑来,一点一点抬了起来,眉目如冰,眼中有种光芒慢慢褪去,最后变成了死寂的漆黑一片。
他做出了决定。
奕熙惊恐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剑,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那剑倏地高高扬起,光芒一闪,只是下一刻并未落在大皇子脖子上,而是直指城墙上那人。
皇帝哽咽着,在热泪中一字一顿地说:“攻城!”
这样两声晦涩的字句,像是花光了生平所有的力气,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也再找不到人生的意义所在。可他肩上背负着家国重任,他宁可死也不愿失去的人,最终在寂静山河与天下苍生面前不得不成为牺牲品。
同为牺牲品的,还有他,还有他那颗宛若死去的心。
也就在这一刻,那道红色的身影忽然间抬手掀开了盖头,她声音清脆地朗声笑着,蓦地侧头对持剑对着她的老四道:“淮北王,不劳您动手了,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她的面上分明还带着泪痕,却在下一刻不顾一切拎着裙摆朝着城下纵身一跃。
千军万马近在咫尺,她轻而易举看见了站在皇帝身侧的他。
他身披铠甲,红缨耀目。
他和她每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总是那样身姿笔直挺立在天地间,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摧折了他的骨气,能压弯了他的脊背。他是那样不屈不挠的大英雄,是她卑微渺小人生里唯一顶天立地的存在。
人之将死,似乎很多思绪与人生的片段会在一瞬间从眼前飞速掠过。
她微微笑着,心想,胆小懦弱、规规矩矩的明珠竟然会有这样英勇赴死的一天,等到最后一刻了,发现没人能救她了,那些惊慌啊害怕啊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她的目光一瞬不瞬锁定在他的身影之上,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撑起她不灭勇气的,是他。
只是很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他替她描述的那些出宫后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画面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里,每当她想到他说过的一切时,眼前的画面都是那样和谐美好的一家三口,而那如意郎君不是别人,正是他。
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美梦。
落地的瞬间,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天地间终于重归寂静。
*
千军万马在那道红色身影落地之时,鸦雀无声。
皇帝看清那不是昭阳了。
老四看出那不是昭阳了。
与此同时,那道身披银甲、站在皇帝身侧的人身躯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落在地上了无生气,宛若碎裂的木头娃娃一般的女子,忽然间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澜春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城楼,低头看着正下方的方淮。
方淮冲过去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茫然无措地望着那个女子,却丝毫不敢伸手触碰她。
“为什么?”他喃喃道,“为什么会是你?”
明珠浑身剧痛,呼吸好像也快要上不来了,她欣喜于临死前还能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一眼,老天待她着实不薄了。
她费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跟他说点什么。
有的话早就想开口了,可是他姗姗来迟,带兵打仗,一打就打了这个时候才回京。
她微微笑着,看他仓皇地蹲下身来,不敢抱她,只能努力把面容凑过来:“你要说什么?我在,我在……”
嘴唇嚅动着,她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却还气若游丝地说:“我,我留了一封信,我,怕,怕姑姑不,不给你……”
她伸手想要拉住他:“方,方统领,谢谢你,我,我真的很想叫你一声——”
方淮颤抖着伸手去接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那只透明的,苍白的,纤细到宛若无骨的手。
只是他最终也没能与她交握在一起,因为那只手伸到一半,蓦地落了下去,了无生气地倒在了满是尘土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与那只手一同寂静下去的,还有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她至死都没能亲口叫出一声他的名字,那两个字馥郁芬芳,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却终归没能叫出口来。
天地间的色彩悉数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方淮颤抖的手,和通红的眼。
*
建兴十六年,皇帝离宫后三月重返京城,伪帝挟持新后,意欲逼迫皇帝投降。哪知新后并非定国公后人,乃一宫女偷梁换柱。那名宫女跃下城门,当场毙命,皇帝大怒,率军冲入紫禁城,原本无可避免的一场激战却在紫禁城内所有士兵不战而降的跪地臣服中化为玉帛。
伪帝雷霆震怒,却不知亲信家眷悉数为皇帝所扣,不得不降,而前朝老臣早知今日会有宫变,自始至终就未曾离开过皇帝那一队。
伪帝被擒,时隔三月,宫变就此落下帷幕。
紫禁城重回皇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