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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一惊,细细咀嚼这话里头的意思,只觉得模棱两可,晦涩难明,急着追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宝钗一言既出,早已后悔不迭,哪里肯复述,只是以他言搪塞了过去。
黛玉不免怅然若失,又疑心自己听错了,也不好追问。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虽有依依不舍之憾,奈何话题无以为继,平日里谈诗文、谈乐理,皆有无穷无尽的话,如今却不过略提一提,都干巴巴煞了尾,仿佛生怕触动其中那不可言说之处。
末了,黛玉忽想起一事,向宝钗笑道:“原想着此番过来,是有一事要烦宝姐姐的,不想先前倒是给忘了。”
宝钗也笑道:“不妨。如今你可是想起来了?若是未想起时,来日遣雪雁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黛玉又喝了口茶,方徐徐开口,却是未语脸先红:“适才你要与我看这生意上的账簿,我确是不懂此道,反正尽数交于宝姐姐打理,无论赚亏,我自是信得过姐姐的。不过日前想起一事,倒要请姐姐多费些心。”
宝钗忙问何事,黛玉起初迟疑着不做声,末了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听说姐姐在外面置了几处宅院,或避暑,或闲暇小住,都是绝好的去处,姐妹们也都羡慕得紧。”
宝钗置这几处宅院,原本是未雨绸缪,为后面的事情预备着的,忽听她这般问,就有几分不自在,忙接口道:“你又取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听莺儿说京里有几处院子放了出来,价钱甚是合适,一时买来放着罢了。你也知道的,生意人只管买进卖出,赚的是里头的差价,说什么去处不去处的。”
她这纯粹是信口胡扯。时下虽属盛世,问田买舍蔚然成风,然若指望从中赚取差价,纵使放上十年,只怕还不如拿了这本钱去做一宗小生意生息的银钱多呢。一来市价稳定,刨去中人佣金、房契税钱等,利润微薄,遇到不好的年景,或许还会亏本;二来世人置办家业,可是大手笔,不定拖拖拉拉,左看右看,拖上一年半载,若急着用钱时,只怕急切间出脱不得。故而京中富商虽多,极少有靠倒腾田舍为生的。只不过,未嫁的女儿家贸然这般置办宅院,多有不妥之处,一时之间难以分说明白,宝钗恐黛玉心中疑惑,故而胡乱拿些话塞责。
黛玉虽是灵慧无双,但是自幼不问银钱之事,哪里晓得这生意场上的勾当。故而竟信以为真,笑着说道:“既是如此,不若宝姐姐寻上一处宅院,出让于我,如何?”
宝钗心中暗惊,忙问其故,黛玉却不肯多说,只是笑道:“不过闲来无事,也想置办一处宅子,寻个清静所在罢了。价钱方面自是依着市价来,姐姐家里既是专门做这行的,断然不能让姐姐少赚了银子。”
宝钗起先尚惊疑不定,突然想起一事,遂打定主意,应承道:“妹妹既是有心,我必尽我所能,为妹妹寻一处称心如意的宅子。价钱方面你且放心,不会要多,亦不能要少,也不必另寻妹妹取用了,便在你年底的利钱里扣,岂不是更好?”
黛玉原先见她面露惊疑之色,正在想该如何得偿所愿,突然见她回转过来,且言语爽快利落,心中欢喜,道:“如此就更好了。我自是信得过你的眼光。还有一样,说好了在年底的利钱里扣,可不许忘了。”
宝钗一一应了,次日辞别了大观园诸姐妹,搬去同薛姨妈一起居住,却未及铺床安枕,带着莺儿茜雪等人急匆匆出了门。
气得薛姨妈在后面揉着绢子骂道:“从前我看她还好,这几年竟是被鬼迷了似的,每每干出辜负我心肠的事情。这若是传将出去,于姑娘家的名声可不好听。”
她这种话说多了,连伺候她的丫鬟嬷嬷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一个嬷嬷冷不丁说道:“遍京城知道她名号的人,谁不在夸她能干,偏到了太太这里,就是横竖不中意。倘若说有什么不好听的话流传出去,只怕也是出自太太之口罢了。”
薛姨妈细细品摸着这话里的味道,竟是在责怪自己,当下大怒。她一直是薛家的当家奶奶,对外固然懦弱没主张些,但是对内却是一言堂惯了。却不知道这一两年间宝钗因铺子里急用人手,提拔了好些家中的老人,不少家靠了铺子里年终的分红宽裕了许多,故这些媳妇儿嬷嬷们一心向着她,自是看不惯薛姨妈这般带头编排自己的女儿。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一叠声地要吩咐人将那嬷嬷捆了撵出去,旁边几个媳妇儿赶紧阻着劝着,又说:“那嬷嬷年纪大了糊涂了,只是她家几个儿子都跟着少爷小姐在铺子里做事,撵出去事小,失了家里的体面和气事大。”
薛姨妈气得七窍生烟,这才醒悟不知道何时当家人的宝座早已易主。她到底是大家里的奶奶,知道此时若再嚷将出去,更伤体面,当下偃旗息鼓,扶着小丫鬟文杏进房休息,暗中却筹谋着如何将宝钗发嫁出去,只怕也就安心了。
这边宝钗亲自言明路径,车子载着众人七拐八拐,竟驶入城北的一条胡同里。此地距离荣国府不过一二里地,街面喧闹尽是过往行人,小巷之中却极为僻静。在小巷的尽头,一家小黑门上贴着一张“招租”的红纸。
宝钗遂向莺儿吩咐道:“你去叫门。将那守屋的老头子唤出来,我要亲自同他谈这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