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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未曾料到这一节,闻讯大怒,道:“你好大胆!真个把卖身契给她了不成?”
宝钗一向不习惯说谎的,这时只得老老实实说道:“虽然她没有要,但这东西日后少不得要还给她的。我只是暂时代她保管而已。”知道若是拿了这个出来,必然坐实了香菱逃奴的身份,若被官府拿去,只怕性命难保,因此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拿了出来。
薛姨妈跟女儿摆了这半日脸色,知道她一定百般挽回,想来必然俯首贴耳,事事顺从的,想不到别的事情还好,提到“香菱”两个字,仍旧是这么油盐不进。当下大怒道:“既如此,我也不和你讲什么母女情义。我自命人去报官。你若吃官司时,休要怪我无情。”
宝钗只默默流泪,并不说话,也不哀求。
薛姨妈一时发了狠,果真不顾母女亲情,亦不顾王夫人劝阻,将香菱走失一事告于官府。宝钗闻讯,接连几日如坐针毡,情知一旦被官府问话,传将出去,于自己名声大有妨碍。岂料如今官府腐朽无能,官僚亦多糊涂办案的,因薛姨妈送来的状子上未附贾家名帖,只当作寻常人家的事,先按常规去地藏庵中问了话。那地藏庵的姑子们多半是和权贵之家有些瓜葛的,衙役也是深知,也不敢细查,只胡乱看了一回,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草草以外省拐子拐带女子,定了此案基调。时下拐子拐人、人口走失案件最多,卷宗足足堆了几屋子,衙门哪里能尽数侦破,竟连来薛家问话都未曾,遂成悬案。
薛姨妈又央了贾琏,在外头暗暗察访,不过白花了银子而已,哪里察访得到?故而越想越是生气,薛蟠尚未说什么,她倒一连几天给宝钗眼色看。这日忽然想起薛父在世时候的嘱托,命人将宝钗唤了,寒着脸将一个匣子推给她道:“你父亲在世时颇看重姑娘,生怕我这个当亲娘的委屈了姑娘,故特地给姑娘指明了嫁妆,言说我只有添的,没有减的。如今家道艰难,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多给姑娘的,只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也不好替你收着,省得姑娘背地里说我霸占了你的东西去。如今还是交与你自个儿保管罢。”
宝钗在薛姨妈提起嫁妆的时候已经是面上飞红,因知薛姨妈在自己面前一向百无忌惮的,她又是母亲,只得听着,待到听她说完了这一番意思,却是大惊道:“母亲这是何意?纵是女儿做错了,还请母亲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女儿这一回罢!”
薛姨妈扔给宝钗的匣子里都是薛父当年留下来的房契,实际上却是薛家的几处生意,一向由薛家老人打理着,是能生蛋的金鸡,若是经营得好,大有可为的,自薛父过世之后,日益消耗了。薛姨妈也知道这是家中人才不旺的缘故,也只得如此。如今宝钗私自放了香菱,行事逆了薛姨妈的心意,薛姨妈气不过,就拿这个法子来折腾宝钗,料得她再怎么能干,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孤掌难鸣的,帮衬着薛蟠看账本还可以,如何能管理调度这一大片产业?少不得服软,向自己求助。果真宝钗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更觉得意,只是余怒未消,不肯应承。
宝钗因想着未出阁的女儿自己管着嫁妆产业,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尤其是这样子一分,倒似分薄了母女情分似的,故一意恳求,百般央告,见薛姨妈只咬紧了牙关不放松,只得含悲带泪,捧着那匣子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细看时,却见那是一大叠地契房契,庄园倒也罢了,有三处生意是必要遣人打理的,其中有两处在京中,更是重中之重。莺儿在旁边见了,却叹息道:“当年老爷在世时候,指给姑娘的嫁妆足足有几十万之数,如今这点子竟连十之一二都不足。那些古董文玩哪里去了?头面衣饰呢?连产业都少了一大半,夫人这是打算留下了,好给媳妇孙子不成?”
宝钗见她满口胡言,忙斥责她道:“胡说!哪里有未出嫁的女孩家先争起嫁妆来了?母亲这不过是在考验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把这些产业管好,这已经是高看我了。就凭着眼下的这点子人手,我难道都要了来,败在我手里不成!”
莺儿撇撇嘴,很不赞成地说道:“若不早些到姑娘手里,只怕这些产业,都被大爷败完了,到那个时候难道姑娘还要大爷赔不成?我看以姑娘素日的行径,只怕是开不了那个口,只得自认倒霉罢。”恨得宝钗只想用手撕她的嘴:“给你起名叫黄莺儿,却不说些好听的,单说这些丧气的话,倒该给你改个名字唤作乌鸦才好。”
主仆两人苦中作乐,闹了一回,宝钗遂静下心来看这地契房契,见先前掌柜的跑掉的那间绸缎庄也在其中,不觉蹙眉。莺儿在旁见了,忙问道:“想来必是难以打理。如今不过是十中有一,若是将来全一股脑给了姑娘,可又该如何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