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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伐国竟如唱大戏,礼教沦丧至斯,今日不是亡大清,而是亡天下!”
直隶正定府,获鹿县城,河南按察使刘墉捶胸顿足,声泪皆下。
“妖魔乱舞,不想那圣道伪帝竟是魔王!纳白莲教妖女为妃,千古奇闻!可笑无知愚民竟还欢呼雀跃!南蛮不是伐国,是在伐尽人心,要将这泱泱华夏变作禽兽不如之国!”
高澄也是愤慨不已,已近五月,大清处境进一步恶化,南蛮军势吞下整个山西、河南以及山东大半,虽因北直隶团结拳之乱而暂时止步,但整个河北大地已被英华四面包围,尚幸辽西走廊依旧畅通,大清北迁之路未绝。
辽东故地,年羹尧的伪燕大军自吉林和朝鲜两面压向盛京,大清根脉岌岌可危。据说年逆举旗消息刚传入紫禁城时,慈淳太后当场气晕,之后不知又从哪里得了信心,紧急委任鄂尔泰为辽东经略,统领盛京、黑龙江两将军,军政一把抓,与年羹尧之势相抗。
太后不仅洒给了鄂尔泰大学士、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衔、三眼花翎等一大堆名头,还加上一等公爵、嫁皇室格格给鄂尔泰儿子等超阶恩宠,看得出这信心多半就出自鄂尔泰本人。
再加上太后依旧咬牙在紫禁城坚持着,“事犹可为”的认识还撑着大清栋梁的心气,高澄、刘墉这样的年轻一辈栋梁觉得背靠已被团结拳大潮淹没的北直隶,还能在南直隶坚持。当磁州解围,圣道移驾后,才不得已从顺德府退到正定府。
“事犹可为”的认识基于南蛮军势暂停,自四月下旬之后,一系列变化让这些栋梁们忽然意识到,南蛮军势不过是北伐一面,军势消寂时,另一面的民势却沸腾起来。这一势不如红衣那般清晰可辨,不如枪炮那般犀利摄人,可渗散之面远超红衣,透穿人心之深也远胜枪炮。
南蛮商人、善士、读书人甚至泥腿子农人所组成各式各样的会社。进到直隶县乡,与直隶本地人打成一片,将那些不愿继续绑在大清战车上,更不愿陷入团结拳那血火涡流的民人一片片拉扯出来。这股浪潮以同盟会的积极活动为代表,翻搅起数万官民齐聚磁州就已足以展现了它所拥有的恐怖力量。
这股浪潮刚起时还是千头万绪,方向纷杂,形不成合力。可圣道亲至磁州后。这股同盟会所引领的民人浪潮就与南蛮朝廷之势合流了。
圣道皇帝与白莲教圣女在磁州上演了一幕十年相会的大戏,更让还在坚持的大清栋梁们陷入绝望境地。在他们看来,圣道皇帝安排这样一场戏码,就是为收北人之心,圣道自甘作践,行此荒唐疯癫之事,毫不顾及帝王颜面,根本就是自毁治政根基。
可他们却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大清在直隶苦心经营,甚至不惜以团结拳糜烂直隶所裹挟的人心,正急速转向南蛮。
“磁州相会”有十数万当事人。这些人津津乐道于这段旷世佳话,相关的传言更一日千里,几日内就扩散到整个河北大地。林林总总的说书和戏本段子正跟在传言后,如旭日之光,将大清盖在人心之上的冰雪层层融解。
“许娘娘救的不是磁州那几万人,是咱们所有北人啊!”
“这下皇帝可不会把咱们北人当外人了。”
“圣道爷是咱们北人的女婿!”
“许娘娘嫁给圣道爷就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乡人都是这么看“磁州相会”这事的,尽管“许娘娘”是江南人,可在北方长大,在北方成名。北方人都当“许娘娘”是北人。圣道皇帝纳了“许娘娘”,还封了仁妃之号,大清的官老爷和酸秀才整日念叨南蛮占了北方,就会把北人当奴隶压榨的言论本固若磐石,现在却开始截截崩裂。
乡人的政治认识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中下层士绅的认识自然要高一些。在他们看来,圣道皇帝此举虽然荒诞如戏,可展现的南北合一姿态却明白无误,这大大安定了他们的心思,再加上英华的军民之势,他们倒向英华再没太多顾虑。
红衣、同盟会,再加上圣道皇帝以“磁州相会”大戏赤膊上阵,三方合力,汇成一股凛冽罡气,席卷整个河北大地。直隶人心也如潮翻涌,泾渭分明之势急速成型。团结拳、坚守道统的读书人、自觉难逃讨满令清算的地方豪强乡绅,加上大清栋梁是一方,其他人则是另一方,包括了由同盟会吸聚的坚定亲英派以及原本只想骑墙观望的大多数民人。
相对已团结一心,或明或暗迎英华大军的“清奸”,大清栋梁们所立这一方却还各有立场,团结拳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就等着红衣北上,给予迎头痛击。道统卫士悲观绝望,就坐困囚笼,等着大限之日到来,以各种方式展现自我气节。地方豪强企图混水摸鱼,正在风向中努力寻找缝隙,而大清栋梁们呢……
“回京城吧,我们已尽力了。”
高起露面了,他又振作起来,或者说是绝望击垮了极限,终于放下了执着。即便他再想执着,也没本钱了,手上只有不到两千西山大营残部,正定府也被侵蚀得无人可信,根本聚不起人丁钱粮。
“爹!我们就此北归,又怎有脸面对太后,面对朝廷!”
“大帅,抱犊诸寨乃天险,易守难攻,聚义士守抱犊,就是今世的钓鱼城!”
高澄和刘墉依旧一腔热血,高起凄然摇头,脸面?大清自雍正开始,脸面就被南蛮一层层剥下,乾隆上台,尊南蛮为叔国时,整张脸就已没了。再到塘沽修约,那是彻底连骨带肉都被剐掉,人已不是人,国已不是国。
而刘墉这文人把获鹿县的抱犊寨比作钓鱼城,继续走他的气节之路,高起更是想笑,自己领着大清在中原的最后一股精锐。用足了天时地力,拼尽了人心谋算,却还是没能啃下南蛮一小块肉,你这无知文人还想胜过我?对了。你还是汉人……
大清虽搞汉军绿旗制,可栋梁论的另一部分则是在权力中枢继续糊着满汉一家的皮,以此彰示自己居华夏的正统。因此像是张廷玉、魏廷珍、任兰枝、刘统勋这样的重臣,都没逼着入旗,刘墉自也留着汉人身份。
记起刚接到的一份消息,高起幽幽道:“济南府已失陷了,据说是刘中堂献城。”
刘墉如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蹿而起,脸色先红后紫:“绝无可能!我父心志高洁,岂是那等不忠不忠之辈!”
高起晒然摇头:“传言也许不实,可济南城四门大开,红衣不费一枪一弹就入了城,此事却是人所共睹的。”
刘墉牙关几乎咬碎:“那也定是宵小之辈胁持我父所为!”
高起耸肩道:“你们汉人,就知闭眼自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刘墉脸色已转青白。当面指控父亲不忠,他若是不辩倒对方,那就是不孝。
正蓄势待发时。亲兵急急而来,报上的消息让三人惊悚难安。
红衣出动了!还不止一面,山西方向的红衣已出娘子关,前锋抵达井陉,南面圣道皇帝亲领的大军已出现在邢台。
“走!召集我们的人,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