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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布尔总统微微一笑,指着右手边一张小酒桌说道:“那天我们在包厢吵了半个小时,很简单地决定了要做些什么,然后出来继续喝酒,我还记得在道和拜伦就坐在这张桌子上。”
然后他指向另外一个方向,说道:“梅斯坐在这里,胡著和另外几个人在那边拼酒,在道家里有钱,所以那天开了三瓶布兰迪一号。”
“后来我们还来这家小酒馆喝过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大家坐的位置都差不多,最后一次好像是庆祝拜伦正式进入政坛,从那之后大家就再也没有在公众场合见过面,说起来那时候你或许正在对面读书。”
杜少卿在第一军事学院就读四年,整日埋首于教案与军事条例之中,从来没有来过这间改变了联邦历史的小酒馆。
他的视线随着总统先生的手指方向移动,落在小酒馆的各个角落,仿佛看到昏暗灯光下,那些曾经的天才人物正静静看着自己。
“我那时候还是初五的学生。”他摇头回答道。
帕布尔总统平静望着他,忽然开口说道:“其实当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少卿你确实比较认同我们的理想,但真正让你愿意帮助我的最原因,在于你同意我所说的有七大家存在的联邦永远无法彻底击毁帝国,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对帝国人的仇恨为什么这么深?”
杜少卿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总统先生,请允许我保有一些隐私。”
帕布尔总统自嘲一笑说道:“也许就在这一刻,我就已经不再是联邦总统,难道你还是坚持不肯说?”
确认他没有像自己一般的感慨倾述渴望,帕布尔总统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这件事情我必须对你说抱歉,我没有办法让七大家从联邦当中消失,也没有办法帮助你率部队进入天京星。”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眉梢微皱,望着窗外星星点点飘落的雪花,淡然说道:“利缘宫死前曾经对我说过,联邦真正的变化会发生在内部,不知道邰之源议员会不会如他所说,做完那些该做的事情。”
从议会山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李在道却始终没有出现,帕布尔总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情,还是在这家对他来说极具意义的小酒馆里回忆什么过往。
李在道还是没有来,邰之源来了。
收到外围下属的报告,杜少卿看了帕布尔总统一眼,确认之后淡然说道:“请邰议员过来。”
……
……
尘埃即将落地,这场执政者与七大家的战争似乎又要以后者的胜利而告终,这种画面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依照七大家惯常的贵族骄傲优雅姿态,这种时刻家主们一般不会出场,他们甚至会直接冷漠地拒绝对方提出的任何谈判条件。
但宪历七十六年的联邦和以前的联邦不一样,在这次战争中,七大家面临的对手更加坚毅隐忍而且强大,虽然此时议会山马上就要通过弹劾议案,可是仍然有无数联邦军人忠诚于他,还有无数七大家重要成员被关押在监狱里,总统先生的身后还站着杜少卿。
于是年轻的联邦议员,七大家领袖邰家的继承认,便成为了最合适也是最有诚意的谈判对象。
在铁七师战士面无表情的押送下,邰之源缓慢地从风雪那头走了过来,单薄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可能倒下,他取出洁白的丝质手绢轻轻掩在唇上,走进酒馆平静坐在帕布尔总统的面前,疲惫说道:
“总统先生,我现在很希望你能平静接受议会的投票结果。”
帕布尔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议员,看了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认真称赞道:“做为一个老民权,我很清楚集会运动看上去或许很简单,实际上要做好非常困难,而你做的很出色。”
“在这方面能够得到你的表扬,是我的荣幸。”
邰之源放下唇边的手绢,微笑回答道:“我看过你的书。”
然后回到最初的问题,帕布尔总统沉默片刻后,眉梢缓缓挑起,重复说道:“要我接受议会投票结果,安安静静的离开官邸?”
“是。”
帕布尔总统感慨叹道:“如果这样简单地离开,联邦再次回到你们这些腐朽家族和贪婪政客们的手中,岂不是最乏味的重复?那我这一生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联邦又因此而改变了什么呢?难道皇帝真的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换了几身衣服?”
“乔治卡林秋初茶话会后的谈话纪录。”邰之源平静看着他,用极认真的口吻缓慢回答道:“你可以相信将来的联邦肯定会改变,那位皇帝不会永远上演变装秀,因为我说过,我看过你的书。”
听到这句话,帕布尔总统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他看着邰之源清秀微白的面容,仿佛看到一幅不错的画面。
“被弹劾的总统失去所有权利,我会受审判,而很多追随我的人,会同样被你们送入监狱,承担他们本来不应该承担的责任。你们还会同意少卿继续出任联邦部队司令吗?我根本不相信。”
邰之源语气平缓却格外坚定说道:“像韦医生那种人,如果不经过审判,怎么知道那些责任究竟该不该他们承担?如果少卿师长未曾深入参与过那些肮脏事,你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继续出任联邦部队司令一职,因为我清楚他比别的任何人都适合。”
“至于总统阁下……”年轻的议员忽然缓缓闭上了双唇,依旧朝气清湛的眼眸里,竟流露出洞悉人心的淡淡笑意。
始终沉默在旁的杜少卿,这时候忽然用不容拒绝的口吻沉声说道:“为了保证总统先生的安全,议会必须颁出特赦令,继任者必须签署。”
……
……
对前任总统提供全方位的赦免甚至是保护,以换取对方自愿交出手中的权力,从而避免联邦社会的动荡甚至是内战,这在人类社会历史当中并不罕见,而最著名的一次案例,正是很多年前邰氏皇朝向全体国民和平交权,从而换取极大利益及永不追究过往责任的承诺。
做为前皇族的血脉,邰之源对这种政治安排自然不陌生,在前来此地谈判之前,他甚至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只不过对于这样重要的承诺,即便家世尊贵如他也不能单独决定。
他向利家南相家等家族打了几通电话。
街道尽头的落雪间,平静停着一辆汽车,坐在后排的林半山接通电话之后,轻轻询问几句,然后点了点头。
邰之源挂断电话,后望着帕布尔总统和他身后的杜少卿说道:“只要同意辞职,联邦下届政府及以后的任何政府都将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但那不是特赦令,法案的名称会是《关于对停止行使全权的联邦总统及其家人提供法律保障的命令》,具体条文稍后便会传过来。”
帕布尔总统微微皱眉,片刻后开口说道:“关键是西林的意见。”
邰之源简洁明了回答道:“我会提供足够的补偿,让西林放弃。”
这次隐藏在议会投票幕后,藏在沉默行军已经数十万之从民众身后阴影里的政治妥协谈判,七大家看似付出太多,但其实只是因为杜少卿一个人沉默站在帕布尔身后,谈判的筹码便已经足够多。
啾的一声尖锐轻鸣,在首都大学校园里响起,因为距离隔的极远,像是冬鸟瑟缩的鸣叫,但落在小酒馆内外这些都曾有过军旅生涯的人们耳中,却是无比清晰的枪声!
紧接着枪声零零碎碎的再次响起,虽然并不密集,但却明显感觉到越来越近,似乎开枪的人正在向小酒馆靠近。
外围的联邦调查局和特勤局特工们已经开始与来犯之敌交火,而指挥系统似乎受到某种奇怪的干扰,变得极为迟缓。
杜少卿走到小酒馆门口,听着身后三个方向间接响起的枪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看着风雪之中无比清静的一院围墙,眉头缓缓皱起,挥手示意铁七师尖刀连散开布防。
酒馆内的帕布尔总统静静看着邰之源,邰之源摇了摇头。
远处街道口那辆车内,林半山皱眉向坐在前排的张小花问道:“不是我们的人,那这时候谁敢来捣乱?”
对于正处于内乱阴影前的联邦来说,对于前线部队正在遭受严重打击的联邦来说,对于已经动荡太久经不起更多折腾的联邦来说,首都大学西门旁的这家小酒馆曾经改变过它的历史,现在则是另一个非常关键非常重要的时刻,这种时刻不能被打扰不能被打断。
酒馆内外弥漫的零散枪声和紧张气氛,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邰之源,他盯着帕布尔总统的眼睛,沉声追问道:“总统阁下……”
帕布尔总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同意。”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于现在的联邦来说实在是太过关键太过重要,此时此刻在那些庄园和监狱中,不知有多少人开始鼓掌欢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街对面传来一道沙哑疲惫却异常强硬的声音。
“我不同意。”
……
……
听到这个声音,街道上严密布防的铁七师士兵震惊无比,他们完全无法想像,为什么有人能够瞒过队伍携带的扫描设备,居然摸到了距离酒馆如此近的地方,他们快速抬起枪口,瞄准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是第一军事学院斑驳的围墙,上面残留着岁月和残雪的痕迹,忽然有一个人呼啸着从墙头跳下,挟着寒风把墙面上的残雪一扫而空!
那个人的动作太快,铁七师官兵还没有来得及瞄准开枪,便只听到街道两侧,尤其是首都大学西门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密集枪声,十余名全身尖端步兵装备的男人平举改装狙击步枪逼了过来!
“不许动!”
“不许动!
“你他妈的不许动!”
“七师的小崽子,不准动!”
“山炮!你他妈的是十七师的山炮!狗日的把枪放下!”
七组队员们自地下水道摸进首都大学,然后用佯攻吸引外围特勤局火力,悄无声息靠近目的地,一路狂奔潜行早已气喘吁吁疲惫不堪,但他们依然坚信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控制局面。
然而当他们发现面对的是老熟人老敌人老对手,来自铁七师的尖刀连时,便知道控制全局成为了奢望,熊临泉用枪管指着身前那名以中校军衔当个区区连长的军官,大声咆哮着:“你敢动老子就轰了你!”
“你他妈的试试!”
铁七师尖刀连连长大声暴吼回去,正如七组此时的感受一样,当这位连长发现来的这些家伙都是七组队员之后,他比平时也更加小心谨慎,哪怕自己人要多很多。
在演习在战场上这两群军人不知道明里暗里交过多少次手,都知道对方的厉害手段,竟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种紧张对峙局面下,只有从墙下跳下来的小眼睛男人敢动。
穿着一身破烂的运动风衣,背着沉重的行军背囊,在风雪之中,许乐从墙下向街对面的小酒馆沉默走去,就像他每一次战斗时那样。
和当年只有一点区别,那就是他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当他跳下跳头的第一时间,目光犀利敏锐的杜少卿便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墨镜,迅速下达不要开枪的命令。
那双在山地里跑了一百七十公里的军靴,踩在薄薄的雪面上,发出吱吱的碾压声,军靴前端咧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在不停地嘲笑着谁,满脸血污灰渍的许乐,根本无视四周黑洞洞的枪口,从腰间掏出手枪啪的一声上膛。面无表情向街对面的小酒馆走去。
熊临泉等十来名队员也从街道两头逼近,他们平端TP改狙瞄准近处的铁七师士兵,浑然不顾挂了彩的身体,鲜血滴入洁白的雪地。
走过小酒馆门口站着的杜少卿时,许乐脚步微顿,看了他一眼,伸出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谢谢。”
杜少卿右手紧紧握着墨镜,面无表情看着他,自然不会说不用客气这种废话,冷漠开口问道:“这是施清海用过的眼镜?”
许乐回答道:“不是那副,但效果比他用的那副更好,我知道你的枪还在匣子里,所以这时候你没我快。”
杜少卿微微皱眉。
他想起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在议会山长长石阶下被ACW轰成血花的拜伦副总统,想起那天宪章广场的阳光相当不错。
想起那天他曾经在广场的情侣椅上抽了根粗烟草,看着五人小组雕像下那个抽烟的英俊青年如睡着般死去。
于是他最终确认了许乐这时候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敢来。
……
……
2011.5.13……13.38……修改后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