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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教授平反在即,从一水之隔的香江乘飞机回了京城。
骆启明自然是跟在他身边的,只是这次照顾苏教授的还多了一个名叫苏幼楠的漂亮女人。苏教授对外称这是他收养的女儿,苏幼楠很少外出见人,一时倒是也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的苏荷。
哪怕是有人隐约记得苏荷的小名也是幼楠二字,但这是苏教授收养的女儿,只猜测老人大概是思念女儿心切,便起了相仿的名字,并没有人多加怀疑。
蒋家在之前一直信守承诺,没有对外多提苏荷的事情,这也是蒋东升恳求蒋老的,他母亲已经苦了十几年,余下的时间他只愿她是“苏幼楠”,是苏教授膝下最受宠爱的女儿。
苏教授刚回京城不久,卓公便亲自接见了他,两人谈了许久。卓公说的诚恳,苏教授更是两眼湿润了多次,感慨良多。
卓公道:“这次请你回来,便是一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给的简单直接,当年偷窃、私藏苏教授文件的王秀琴已经重判,虽然后来因“身体原因”改判无期□,但是这辈子算是彻底无法迈出那个地方一步,剩下的便是几名从犯。王秀琴能把这份关系国家机密的资料埋藏那么久,又能顺利与军科研工人员孙伟文接触十年之久,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其中帮衬,孙伟文是不可能顺利做苏教授的研究这么长时间的。
上面对这件事高度重视,国安局更是出动不少人,从军工人员里抓出了一条大鱼。那人是科研站的管理干部,军衔颇高,调查这几年的升迁果然几乎都占了孙伟文的光。他窃取了孙伟文的研究功勋,但是军部法庭开庭审理的时候,却直喊冤枉,说是自己拼命为孙伟文争取来了研究需要的仪器、资金,也是有功之臣。
孙伟文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他的学术成就,早在几年前就可以离开那片大漠得到更好的发展,他不走是有原因的。他留在那片大漠,最初是为了争光,后来便是为了留下那份资料的先生和祖国。他借用了那位先生的学术观点,借用了他的想法计划,便觉得应当完成好这份计划方才在以后有一份颜面去见那位前辈。
孙伟文一心扑在学术上,别说管理站的干部暗中做了手脚留下他,即便他察觉了这些,也是不会离开的。
管理站的干部重判,关乎国家核心机密,这些人无论出于什么居心、做了什么事,都要严肃处理。
孙伟文低头站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审判。
陪审席上一名老人忽然被人用轮椅推着走到了前面,他将近半百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温和有礼,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在看向孙伟文的时候甚至还微微颔首示意。
孙伟文心里微微一动,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有些眼熟,但是却也说不清是从哪里见过。
苏教授被人推到了前面,他身体不好,尚在准备手术的阶段,说话多了便有些吃力。但是庭上的人都自觉的陪着他放低了声音,在苏教授开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出声打断他。
苏教授神态自若的坐在轮椅上,缓缓的讲道:“我是那份研究报告的作者,那份文件,是我当年留下的。我为我没有在最后的时间内及时保存好资料感到愧疚,同时也有几分庆幸。”
庭上一片安静。
“我庆幸这份资料没有流落在外,也庆幸它被一位有学识的年轻人保留,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成就。”苏老转身看着旁边的孙伟文,眼神温和而鼓励,“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你有今天的成绩,并不只是因为我的那份研究报告,那只是一份初步的设想,许多细节没有完善甚至有可能会是错误的,你用十年时间帮我完善了它,我应当谢谢你。”
孙伟文眼镜后面已经开始模糊,一个在大漠喝咸水吃干窝头从不皱眉头的汉子,忽然就泪流满面了。那份从72年开始便压迫在他身上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膝盖,“先生,我……我对不起您……”
苏教授让人搀扶住他,轻咳了一声,道:“科学家的研究成果本就应该公开发表,别人要研制,不应受到任何界限,没有我,过上几年你未必不会想到这个领域。如果因为我的一份报告让你束手束脚绕开这个设想,那是违背科学精神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环境里,创造出无限的可能,你是个好学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苏教授停顿一下,略微让气息平缓一些,对孙伟文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道:“我应当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完成我未来得及做完的事。”
苏教授来京城之后看过一些孙伟文发表的文章,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几分佩服的,那样一穷二白的环境下,这个年轻人能在那片荒漠坚持了十年,当年研究报告上的构想已经被修改的差不多了,更加完善起来,修改的地方也有了许多独到之处,苏教授看的时候忍不住拍手称妙。
苏教授对学术上的事没有半点马虎,这份夸奖,便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奖。他对孙伟文其实也有几分谅解,他们是一样的人,不求名利,只是一心做研究,为的不过都是自己心里的那份信念。
孙教授亲自为孙伟文求情,他是卓公请来的科学家,提出的意见自然得到了重视,孙伟文被延后再审。这个在科研领域还相对年轻的军工人员在被带走之前,向着苏教授深深的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先生,便已泣不成声。
孙伟文的案子之后,便是苏教授当年翻案。
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特批的事情,审理的过程也顺利,苏教授静静的听着庭上说的那些话,良久没有出声。那份过往太过沉重,陪审席里有不少苏教授当年的学生,面色也跟着悲怆起来。
苏教授像是陷入沉思,在他表态的时候,过了好半天才看着庭上开口道:“我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其他的事情并不懂,当年我被人诬陷‘叛国’,他们说我是敌特,迫不得已之下,我成了一名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的疯子仓促离开……”
军部法庭上国徽闪耀,挂在一旁的国旗鲜艳,满目的红色像是浸泡在血里的希望。
苏教授看着前面说的缓慢而坚定,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但是我今天想说的是,科学虽没有国界,但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我爱自己的祖国,我爱这片土地,我的心,从未离开故土。”
坐席上一片肃静,继而爆发出一阵有力的掌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苏教授那些历经苦难的学生坐在那更是含着热泪咬唇不发一言,沉默而奋力的鼓掌。在他们眼里,面前那位干瘦而重病的老人,是他们心目中最高大的人。
军部审理顺利,苏教授翻案的事很快就登报,在国内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连带着苏教授之前受到不公待遇的学生们也跟着翻身了,一时不少当年的学生们都前来登门拜访这位回国的恩师。
苏教授暂时住的是蒋东升那个四合院,蒋东升和夏阳早就收拾好了后院供老先生和苏荷他们居住,后院里上次借着拍电影给精心修葺了一下,布置的都是苏荷印象里的场景。
只是苏荷记忆混乱,难免有些地方像是当年在美国时的样子,又有些地方像她和苏教授一同在京城居住的地方。苏教授对此倒是更喜欢一些,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蒋东升的手,道:“这样也很好,都是你妈妈最喜欢的地方,走几步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刚当讲师的时候,多看看旧物,自己也觉得年轻了。”
蒋东升在那陪着苏教授说了几句话,帮他推着轮椅一起绕着走了一圈,苏教授问了他的学业,不过对军队的事并不太懂,在蒋东升的刻意隐瞒之下也没有听出蒋宏对外孙的不公。苏教授当年学生不少,十数年之后仍都是一批国家最有力的栋梁之才,他有心要帮外孙一把,便带着蒋东升一同去前面的小客厅帮他引荐。
蒋东升陪着苏教授去见客人了,苏荷却是不用同其他人多见面的,她在香江接受了一段时间治疗,对人群的恐惧症也好了一些,但是仍是喜欢一个人安静呆着,不爱同人说话也不爱到处走动。只是这份安静,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夏阳。
苏荷一来便去找了夏阳,她穿着一身掐腰的厚呢子外套,那外套做工精致倒是更像是裙摆,边沿直达到脚脖,带着一些英伦淑女的风范。不过苏荷的神情跟淑女这个词有些不搭,她见到夏阳便迈不动脚步,只在门口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宝宝”。
夏阳最怕苏荷这样无辜的眼神,即便他没做什么,也会有负罪感。他忙上前去握住苏荷的手,苏荷立刻反握住了夏阳的手,手心冰凉的,话也说得让人心软:“宝宝,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为什么没有来看我呢……”
夏阳把她带到屋里,上前为她脱下大衣,笑了下道:“妈,我要上学啊,你不是说让我以后跟你一样考京师大学吗?我考个第一好不好?”
苏荷如今脑子还是有些糊涂,不少事情想不明白,只能大概理解其中的意思。她见到夏阳笑,便也跟着开心起来,点头道:“妈妈教你,我们考第一。”
苏荷的衣服穿戴十分复杂,夏阳费了半天劲儿才给她解开领口的绳结,正准备解开下一个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紧接着骆启明便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几个纸袋,显然是带来的礼物,苏荷一看到他便笑了,道:“对对,我只顾着进来,都忘了把给宝宝的礼物带上,还是你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