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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过街老鼠】
乐子期忽然变了脸色,几步跃近,出手如电,一把抢过冥钩,抵在漠北一鬼的嘴巴上,如换了个人似的冷笑,“你真是个鬼,连恩仇都分不清。”
一鬼被他骇得大睁着眼,不敢说一句话,生怕一开口就被他削去舌头。
他看得清楚,乐子期现在的眼神比自己更像鬼。
“说,你们三鬼习武以来,枉送过多少无辜性命,”
一鬼使劲抿着唇。这次倒不是怕被削掉舌头,而是,他实在记不清楚。
“出道十年,手刃一千零八十一人。光我逍遥店就有四个苦主。”那边石话先生又说了实话。
“很好。”
乐子期又笑了,伸手一指亟初禾:“这个人比起我,可算宽厚的多。他仅仅是取了你兄弟的性命。而我,”乐子期忽然收了钩,站起身,咬牙切齿,“我要你,去寻你们杀掉的一千零八十一人的亲眷。去挨家挨户的亲耳听听那些无辜死在你手上的人,他们的双亲父母,妻子儿女说起自己的孩子丈夫父亲的时候,是怎样的哀思惆怅,怎样的悲痛欲绝!!”
他朗声唤石话:“烦请石先生帮他记下这一笔,等解毒之后,要督他一个不落的去还账!”
石话欣然答应,也不管一鬼脸上是怎样的惊惧绝望,口中怎样的杀猪般哀嚎,径自命人去抬他:“是这样道理,你先还清以前的债,再去找亟少侠算账不晚。当然,前提是,你真的还得清。”
一鬼终于闭嘴,脸上惨无血色。
顾回蓝却不喜这一幕。他觉得释然如果在这里,必定会选择开解、感化漠北一鬼,令他由衷悔改,而非将他推向冤冤相报没有尽头的痛苦深渊。或许这并不被人理解,但释然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人,纵使有人十恶不赦,罪行罄竹难书,他仍是会为对方想一想,想他之所以为恶,是有几分的不得已,自己又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在他眼中,没有人性本恶,只有尚未从善。即便是面对坑害他一生的白头翁,为了保护顾回蓝和更多无辜,而不得不选择杀死对方时,他仍献上了自己的一条命,以示尊敬。尊敬的当然不是白头翁那样泯灭人性的混蛋,而是他的性命。
谁的性命在释然眼中,都是至高无上的,犹如神祗。
就像当年,释然曾得到白头翁的五十年功力,内力深厚足以令江湖人士羡煞,却怎样也不肯学外家招式,唯恐自己学了会失手杀人。
“命之可贵,常被人忽略,”释然说,“可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我是不愿等到他们想要珍惜的时候,只剩下覆水难收的痛苦。”
顾回蓝怎会不懂?
他不但懂,并且为了这份澄净无垢,使尽十八般武艺的呵护。他不怕费神周旋于世人间,他不怕玩命应对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他更不怕哪怕强大如白头翁一样的敌人。为了呵护释然心底一份无暇天地,为了力保这个独一无二的人,他顾回蓝可以做任何事,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释然失踪了。
就像朝阳突然有天不再升起,就像暖春突然不会再到来,所有的执着数十年盖成的巍然高楼,刹那间,轰然坍塌。他心灰意冷。懒惰到冷眼观世事,喜悲藏心头,表情都木然,仿佛往日的潇洒倜傥、独步江湖的浪子不曾存在过一样。
譬如,他之前去明月楼,会甜言蜜语,会沾花惹草,会刻意留宿,会请求姑娘们传出魈鬼风流多情不定的狼藉声名。可现在,他去明月楼,只是为寻好友的行踪,或者是送掉自己的命,哪怕面对的是花魁明月姑娘,也没再说过一句体己话。
譬如,从前他若是遇到今日眼前这许多女子,一定会凑上前温言好语的安慰一番;可现在,他最多同情地道一句叫她们看清负心郎。
皇甫大哥说,他这是入了佛道,参透禅机,四大皆空。令人恨,又令人叹。
他问:“顾回蓝,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家幺弟,会怎样?”
顾回蓝眼望着天,一坛酒下肚,他的眸仍然灼灼闪亮:“我会去找他。因为他再遇不到比我更好的朋友。”
皇甫大哥没有追问下去,他已听出另一层意思,释然一片冰心在玉壶,顾回蓝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皇甫大哥由衷欣慰——当年拦下兄弟们的杀招救回这个人,果然是对的。
逍遥店的人撤的飞快,山路上转眼恢复清净。顾回蓝这才迈步。乐子期紧随其后。亟初禾始终在他身侧。红衣侍童跟在最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