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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完的话被打断了,汉时的寻常百姓家只用两顿饭,所以小容止先顾不上找舅妈了。
饭后阿娇照例同王家一家人在前院乘凉赏月,两个小孩神神秘秘地依偎到阿娇身旁,为娘嘴中老大不小却还没有成家的四舅找舅妈。
“姐姐,嫁给我舅舅吧,我舅舅可威风了。”小容止的声音甜甜糯糯,拽着阿娇的胳膊摇起来。
“姐姐,我舅舅是大英雄。”温衡也劝说起来。
这两个小宝贝,简直太可爱了。阿娇柔声细语地问他们:“那你们舅舅是什么将军啊?”
温衡一下就挺直了腰板,硬气地说:“我舅舅是给皇帝陛下领军的将军,可神气了。”
阿娇没撑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个将军不是给皇帝领兵的?
子夫洗完碗筷出来,见一双儿女正围在陈后身边叽叽喳喳,心中不免笑起来:陈后也真是同卫家有缘,不仅格外欣赏四弟,还同她一双儿女这样投契。
月上中天,光华满地的时候。子夫搀扶着给一双儿女讲完山海经的阿娇回房,她拿来王永安特意上山采回来的药草碾碎了后细细地敷上去。“陈夫人,再有十多天,就能大好了。”
阿娇点头致谢后,到底没有忍住疑惑,轻声问道:“冒昧问一句,既然令弟是一军之将,夫人为何要在这山中幽居?”
子夫的手一顿,然后轻声道:“山中幽静,不知年月,我和夫君都喜欢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阿娇颔首,没有再问了。
子夫却仰起头,望着阿娇说:“陈夫人,我的弟弟是期门军的领军之将。”
卫青?
阿娇大惊,倏然抬头望向她。卫青的姐妹中,除了“未央神话”卫子夫,竟然还有如此绝色?
不,不应该。
这不会就是卫子夫吧!
她美目圆睁,惊讶地问:“你是卫青的姐妹?”
子夫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正色说:“娘娘,我是卫青的三姐。从前在平阳候府中当歌女的时候有幸见过娘娘一面,只是见娘娘隐瞒身份故不敢相认。但娘娘对卫家恩深似海,还请娘娘放心。”
卫子夫?
这是卫子夫。
也是,这样动人柔美天成的风情,也只该卫子夫有。
阿娇轻轻地舒出一口气,轻声说:“我听你弟弟说起过你,原来你就是子夫。至于有恩,说不上,卫青本来就出类拔萃,没有我他也能出头。”
昏黄灯光下,卫子夫肤白如雪,黑发乌亮,丝毫看不出已是为人母的人。她眸中波光微动,恳切地说:“娘娘对卫家的再造之恩,子夫没齿难忘。”
再造之恩?不,你本来能成为未央宫的主人。
卫家因你而起,因卫青而兴。你们不用感谢任何人,但又是因为你们历史上的陈后巫蛊被废,幽居长门宫。
究竟谁欠谁呢?
说不清,实在是说不清。
阿娇望着睡莲般清雅温柔的卫子夫,含着满腹复杂,轻声说:“是你们救了我,我该谢你们才是。”
卫子夫直摇头,又试探地问阿娇:“娘娘如若回宫,不如子夫去通知卫青,使卫青送您回去行吗?绝对安全无虞。”
卫子夫不是性子天真的人,她想象的是宫廷险恶娘娘叫人暗算,才落得此般田地。她决计想不到,是阿娇主动舍弃了汉宫,再也不肯做椒房殿的主人了。
阿娇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说:“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包括卫青。”
卫子夫没有再问,点点头,轻轻起身出去了。临出门前,她柔声向阿娇保证道:“娘娘放心,子夫虽然不懂您的诸般顾虑,但却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您在这。”
卫子夫出去后,阿娇坐在榻上久久没有睡意。
她竟然叫卫子夫一家人给救了,陈后的一生注定要和卫家长缠绕在一起吗?
卫子夫竟然出落的这般好,陈后败在她的盈盈一水间的温柔下,也算不得太冤枉。比起娇蛮动辄说起拥立之功的刺美人陈皇后,她就像一弯明月照的人心里平静祥和。
想起陈后原本的惨淡收场,她天生就该恨卫子夫才是,但是竟然恨不起来。
有的人,的确天生就有魅力,就如卫子夫。
阿娇这一夜辗转反侧,久久才得以入睡。
睡得迟,自然起得就迟。
她在王家又是贵客,自然也没有人来叫她。等阿娇悠悠醒转时,王永安都已经上山去了,就连卫子夫都已经晾完了衣服。
还是小容止左等右等不见她起来,咚咚地跑进房中,见阿娇已经起来了。才满意地跑出去,又叫她娘:“娘,陈姐姐起来了,娘。”
卫子夫端着水含着笑走进来,极其自然地服侍阿娇洗漱。阿娇却有点不习惯,自从卫子夫确定她是陈皇后后,对她的热情实在叫她有些不习惯。
虽然她们这生没有仇怨,甚至目前看来还是结好的。卫子夫其人更是温柔如水,叫人恨不起来。
但一想到她是卫子夫,阿娇心中实在还是微妙的很。
而宣室殿中,张汤正在汇报武安侯的死因。
根据他的调查,武安侯死于皇后的毒杀。
说起来,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听说皇后娘娘自从夭折了代王殿下后,就再无子嗣,武安侯也是活该。
但想归想,却不该是他发表意见的地方。
所以张汤只是恭敬地陈述事实,由陛下去下决断。
刘彻轻轻地一挥手,示意张汤退下,张汤知道武安侯从此就是病死的了。他心领神会地退下,至于陛下还要不要再找找武安侯家的晦气,那就不是该他操心的事了。
刘彻独坐在宣室殿中,像一尊雕像般久久未动。果然如他所料,武安侯是阿娇杀的,他本来该高兴。因为这样或许可以证明阿娇是遁死,她还活在这人世间。
但是他心里升腾起的却满是内疚和后悔,阿娇在设局杀死武安侯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过多心灰意冷,才能叫她连皇后都不想做了,连他也舍弃了。
十年夫妻,他以为他会是这个世界上她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不对他说?
刘彻忽然自嘲地大笑起来,对他说?告诉他王太后和武安侯合伙毒死了昱儿?阿娇就是不愿意他为难,才自己动手。
娇娇,娇娇……
年轻的九五之尊轻轻地合上双目,这么多年的回忆潮水般地涌现在脑海里。小时候仰着脑袋说彘儿你聪明的她,知道宫中留言说要嫁给刘荣后皱起眉头的她,少女时明艳夺目的她,大婚时光芒四射的她,眉目坚定说他一定能跃马河套的她,怀了昱儿后一脸幸福的她……
十几年的时光漂浮在他心间,把他空落落的心填的满满的,却又满的那样叫他难受。她走了,即便他找到她,她也不想再回来了。
她,不要他了吗?
刘彻疲惫不堪地推开殿门,春陀见他终于出来了,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陛下,用膳吧。”他壮着胆子吞吞吐吐地说:“陛下,娘娘见不得您这样糟践自己的。”
刘彻微微侧脸,看向春陀。
春陀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摆膳吧,去椒房殿中摆。”他轻轻地说,春陀尖着耳朵细听才听清楚。
老天爷啊,陛下总算肯好好用顿膳了。再不用膳,太后都该把我生吞活剥了啊。春陀对着虚空中谢过漫天神佛,自从皇后失踪就好像陛下的精气神也跟着失踪了一样。
卫青是星夜急召回宫的,他很有些忐忑,陛下如果问起娘娘的下落来,他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刘彻就好像忘记了皇后的事一样,一句也没有提起,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仲卿,你跟着程不识去过边郡,于匈奴你是有话说的,朕想听听。”
匈奴?怎么说起匈奴来了,他不是奉命找寻皇后的吗?
卫青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凯凯而谈:“陛下,臣一直在想马邑之围。”
刘彻来了兴趣,他容人之量向来是帝王中罕见,听卫青说起他与匈奴的一大失利之战,反而催促道:“说,不要有什么顾虑地说。”
卫青理了一下思绪,“陛下,臣以为朝廷之前的想法是错的。为什么我军永远是防备的一方?就算是马邑也是诱敌深入?朝廷中大都认为匈奴人从小长在马背上,骑术精良,所以我军至少应该在地利上取得优势。而臣却认为,正是这种想法叫我军有了顾忌,也叫匈奴敢于放肆地袭击边郡,因为我军并不会远离内陆去袭击匈奴。”
刘彻微微颔首,望向他:“那仲卿的意思?”
卫青说起兵法来,声音洪亮了许多,也真的无所顾虑地畅所欲言起来。“臣以为,汉匈之间几千里边防线从来都是我守他攻,长年累积下来的边防消耗的除了钱财还有军心。我军该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变屯兵待战为长途运动奔袭,我汉军也该来个飘忽不定的奇袭。”
灯光下,他说的兴起之时,站起来信手在宽大的舆地图上比划起来。刘彻满含着兴趣倾耳听着,这场君臣奏对直到深夜才结束。
卫青在此期间详细陈诉了数年来对于匈奴的看法,他不能忘记娘娘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之所以重用他,是为了一改如今匈奴猖獗,年年犯边的情形。娘娘厚望和军人的尊严,叫他无时无刻不敢忘记寻找出对付匈奴的办法。
卫青耳目一新的军事战略思想叫刘彻越听越高兴,他心中计较之下,再次为阿娇的眼光折服。卫青成长的很快,现在刘彻几乎可以肯定他可为三军主帅,他需要的只是更多的历练。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热气,“仲卿,朕有意将未央宫中营骑扩编到期门军中,还由你统率。仲卿你尽管把你心中所想所想改革的,尽管拿到期门军中去去探索。如有所成,朕再让你领一军。”
刘彻语气低沉,轻幽地说道:“回去吧,回上林苑去领兵,对皇后的事严加守口。”他的眸光如闪电,直射人心,看透一切计较与心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