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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也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家门遭了变故,没奈何出家为尼,如今带发修行,虽也遭了些磨难,然小姐脾气尚在,见没人搭理不说,又被董师傅言语讥讽,再也人耐不住,拍案而起。
“君姐姐很不必如此,便是我家对你不住,可毕竟你家人都还在。我们这一支可是死的死亡的亡,活着的也跳出三界外了,你又何必不依不饶的,逝者已矣,还能怎么样呢!”
哐啷!
几上的茶碗,被董师傅一把扫到地上,瓷片茶水四溅。
“放你娘的狗屁!你知道个什么!我家好不好的,跟你有何干系!你家是自作孽不可活!没的让别人跟着陪葬!我一个人还不够你们祸害的!还惦记别人!可见都是黑了心肝的!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仔细腌臜了我这地儿!”董师傅厉声喝道。
董师傅眉眼凝霜,面色青白,手都微微发抖,显然气的不轻。
妙玉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那婆子还欲分辩两句,“哎呦,大姑娘这是何必,好歹也是正经姐妹......”一看董师傅去伸手拿茶壶,吓得话没说完就跑了。
跑便跑了,没几步,忽地想起带来的包袱,扭身回来欲拿,董师傅的茶壶到了,砸在她脚边,冷幽幽地,“东西留下,你给我滚,不要命的就伸手试试看!”
“钱妈,别拿了,我们走!”钱妈舍不得,奈何富贵小姐出身的妙玉不在意,只得抖抖裙摆上的水渍,扭身跟出去了。
董师傅掸掸衣襟,坐了下来,脸色奇异地恢复许多,冷笑,“既然出家了,落魄了,就有个出家落魄的样儿,箪食豆羹的才像话,才有个向善的诚意。到处拿着值钱的玩意儿晃悠什么,没的让我老人家看着生气!”说完指指边上的宝蓝缎包袱,“待会儿拿走,喜欢就留着玩,不喜欢就扔给要饭的。没的放那儿碍眼,吃饭不香晚上做噩梦!”
柳儿缩儿那装鹌鹑,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视金银如粪土的性子,果然是一家子啊。
妙师父那栊翠庵里摆着用着的,可没有凡物,人自家很有自信地说,贾府里都未必有呢。
按捺下心头的好奇,重新拿了茶碗,倒了茶水放到茶几上,凑到董师傅身前,给人按揉肩膀捶捶后背,低声道:“您看我这幅绣活您能用不?不行你说个样子,或给我稿子,我再做,明年的活计我抽空儿赶出来。”
董师傅刚才那般生气,如今气息神奇地平稳了,长叹了口气,“行不行的,还能要我小命儿么,有东西给他们就该念佛了,哪里有的挑拣,不做又能怎么样呢。你也不必如此,晚上的针线毕竟少做,累眼睛,你还小呢。”
“没事,我有照您老教的法子,常瞅瞅树梢子、鱼啊鸟啊的。再说了,我的针线在那边,小丫头里也就算过得去,还不到顶尖的,哪里就缺了我使唤呢,累不着的。”
柳儿倒真是小瞧了自己,至少杨梅私心里,对她这一手针线就很推崇。
“就这样吧,必得做的时候再说罢,且先用你这个应付着。刚刚也没仔细瞧,如今咱们来品评品评,看你这些日子进益没有。”
柳儿听着这话儿,怎么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董师傅要是觉着不错,顶多点个头,或俩字‘勉强’‘尚可’之类,有时干脆不吱声儿。要是挑出不足来,那就是一盆狗血淋头,管你春夏秋冬老弱病残的。
刚那位钱妈妈算个老人了,照样茶壶伺候,丁点儿不犹豫。
缩了缩肩膀,不小心被董师傅眼角瞥见,不乐意了,“好歹你也高门大户里混了段日子,这规矩上头,长进有限哪,缩脖端腔的像什么样子!没点儿精气神儿!”
柳儿二话不说,挺胸抬头,想想不对,微微含着下巴,再看董师傅,早不搭理她,眼睛落满堂富贵上了。
“单从模仿我的活计上头,一般人倒也挑不出不对来。只一点,以后你是要给自己做活,却不能一味揣摩我的。这不是我的原稿,既然是你自己画的,却有几处要用些心思。你也算尽力平淡了,却还是稍显浓艳,不是文人们一贯追捧的格调,倒也符合你这年纪的性格。若是自己留着玩,尽管按照自己喜好来,若为了卖钱,却还是要迎合时宜的好。尤其那些时人眼里大家的风格,毕竟大多数人不过人云亦云,附庸风雅者十之□。”
难得董师傅没有上来一盆狗血,柳儿忙凝神细听。
“配色上你虽说取了个巧,尚可。为了给我,取材也是随处可用的,我也不说什么,这个见仁见智,个人喜好不同。行针用线上头,题字显了痕迹,到底这上头的底蕴差些,有机会用点儿心思吧。”
董师傅絮絮地说了一堆,柳儿凝神记在心里。
跟董师傅用了午饭,分头去看了刘嫂子和王妈妈,又叮嘱了冬儿一回,塞了一荷包银锞子给她,这才坐车离去。
车轮仄仄压过路面,不知何时外面阴云低垂,漫漫雪花满天飘了下来。
路过某高门的粉白院墙外,有梅花斜斜燃上青瓦顶,颇似董师傅头上的宝石梅花簪子,颤悠悠在寒风里幽香吐艳。
可不是,红梅天生傲寒骨,奈何零落尘埃中。幽香本为独自赏,芳魂散尽天地空。
忽觉这念头有些不吉利,忙放下帘子,不敢再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