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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班,东方煜就听说老汪头找他,便匆匆赶到老汪头办公室前。
他不知道老汪头找他为了何事情,内心里一直打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基本上摸清楚了老汪头的脾性,没有特别事务,是不会专门找上某个人上他办公室里。平日里,老汪头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时常是紧闭办公室门,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究竟搞什么名堂。一般来说,派出所里,没有什么人无聊时敲了门进去找他套近乎,都知道他秉性,弄不好讨骂,因而,一个个躲还来不及呢,更别谈没事找事主动跑去找他。然而,社会上的人不同,东方煜时常见到外人推门进去,随手关了门,好长时间不出来。找他的人,不说如小鱼上水,也可以说常有进出的。当然,这些个,在东方煜看来,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也很正常。人家是一所之长,是城防司令,自是有他的道痕,有一定的社交圈子,不去管这类闲事。再说了,也不是他能够管得到的。社会上的一般人不了解警营中的真实情况,以为都是穿警服的,差不多,如同中国人看西方人。其实不然,所长和一般民警差距大得去。所长可以不值班,带班也是挂个名义;所长可以不处警,即使偶尔处警,也只是装模作样,即使瞎指挥,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有人找上门,他只需说一声,别人自会千恩万谢,一个个忙得跟什么似的,到头来人情都让他做去了。总之,当所长的好处数不胜数,不胜枚举,这里不一一例举。可今天,老汪头找他,他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必须同他见到的社会人士一样推了门进去,关上门,然后……当然,然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咚、咚、咚,”东方煜轻轻敲了敲门,敲完之后,便站立在那儿静候着。不管里面是否有应答声,反正,他不打算再继续敲下去。
“进来。”片刻,里面传来了老汪头的声音。
东方煜连想都没想便推门进去,脑海中一片茫然。在东方煜看来,老汪头还是有那么点所长派头的,老板桌前的烟灰缸,还有手头上直冒青烟的烟蒂,再配上那独特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老于世道甚至有那么点俗套的印象。可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却在城防司令这个位置上一待近十年,不论风吹雨打,屹立不倒,岿然不动,不能不说这其中是有一定讲究。他给东方煜第一印象,一无所长,且似乎是一无是处。客观地说,他几乎不曾过问派出所内的任何具体业务,平时,要么在办公室里搞接待,要么,就是主动出击,一去就是几天甚至十多天不见踪影。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种状况,却把个派出所玩得咕噜转,不曾有什么人不听从他的调遣和安排,从来没有听谁在背后议论他是非长短。即使副职,一个个兢兢业业,从不见谁消极怠工,怨天尤人。东方煜十分奇怪,这样的一个人,凭借什么一直稳坐钓鱼台,凭什么一直称心如意,说实话,他真是搞不懂。那扇门永远是那么关着,一切如同电脑程序有条不紊。
“噢,你来了啊,好,你来这边坐,”老汪头慢条斯理地招呼着,一动没动。他一边招呼着东方煜,一边不忘猛吸一口烟,然后,悠闲自在地吞咽了下去。“是这样,找你来,是为你那件事呢,刑侦那边有眉目。”东方煜知道,老汪头说的就是自己那天晚上被人敲了脑袋的事情,他即刻竖起了耳朵。“施暴者,就是你之前主办的‘7.14’寻衅滋事案件中寻衅滋事人员之一绰号名叫老歪的人指使别人干的。据他交待,那天,你们在现场控制他们时,说是你动手打了他,他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当初,你怀疑是那个加工厂名叫大牛的技术员,现在看来,是冤枉了人家。”
“我冤枉啊,汪所长,”东方煜听老汪头说他动手打了老歪,一时激动,竟然忘记还以公道之后应有的喜悦,开口替自己喊冤。他极力为自己申辩道,“汪所长,我不曾动手打他,这家伙分明是血口喷人。”
“不,不,你不用着急为自己开脱,你首先必须相信组织。组织上呢,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同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对你说这个话题,得另当别论。“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怎么理解这个‘另当别论’?”东方煜不觉有些紧张,同时,也相当不理解,在自己受到冤枉时,怎么还冒出个另当别论,完全是一派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神情,不把自己手下人的感受和利益放在心上。总之,他不知老汪头用这样一种口吻同他说话,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潜在含义。东方煜对这个在他面前从来话不多的所长,总有那么一点不可言状的敬畏。但今天内心多少有点反感。
“你现在担心的这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了,”老汪头只顾吸烟,良久,他才重新微微抬起头来,用不经意的眼神望了一眼情绪一直紧张着的东方煜,“关于这一点,你不必解释,前因后果所里清楚,我想,局里包括陈局长也一定很清楚,同时呢,也可以说很理解你的感受。但是,话必须说回来,对于我们来说,这不是理解和不理解的问题,也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们再理解了,再相信了,有什么用啊,自己说自己好,只会招惹更大更强的反感和反击。得让社会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认识,必须社会承认。但是,就目前的情形,能做到这一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一个字,难,并且,是相当之难。你说没有动手,谁信哪?我肯定是相信的,陈局长也会相信,我们大家都会相信。可是,社会上呢,他们能信嘛?就有那么一些人不相信,或者说,不是不相信,而是惟恐天下不乱,有事更好,这些人会从中搅局,并且,见风就是雨,巴不得越乱越好。你能做好这个工作吗,你能一个个去解释,一个个去说清楚吗,就说我没有动手打人,我没有干不该干的事情,是他老歪乱说,是他冤枉我,是白天说胡话,夜晚说瞎话,行得通嘛?不能,显然不能。社会现实要求我们广大的同志们执法时必须更好地把握分寸,不能仅仅靠满腔热情,靠工作积极性,靠工作责任心,靠公平公正执法,在这个基础之上,更要理性、文明、规范执法。这是执法的方式方法问题,换句话说,更是执法水平和执法能力问题。这一次,无疑是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必须吸取这个教训,必须在今后工作中竭尽全力执行好工作任务的同时,善于保护好自己。”老汪头一口气说了许多,说的东方煜一楞一楞的。东方煜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老汪头,说起话来是一套又一套的,并且,都在理上,只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人才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让人不得不服。难怪他麾下都是服服帖帖,不需要事必躬亲。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然而,老汪头的话还没有说完。正当东方煜以为老汪头的话说完,他表示一个态度时,老汪头又接着说开去。“问题不在于你是否动手打了他,而在于如何提防这种事情的发生。你没有动手打他,这是肯定的。但肯定有不当之处,否则,那个老歪抓不到你的把柄,也不会只记恨你一个人,并且,出此下策报复你。他肯定认为必须这么做。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说你多大过错,而是说,这个家伙这么做,除了心胸狭隘,同时,还有变了态的内动力。这就需要从我们自身找不足。我们是执法者,每个被执法对象都不愿意被执法,都有可能因被执法产生对抗的不良心理,这就是执法成效,即不仅要严格执法,公正执法,理性文明执法,而且,必须注重执法的社会成效。很显然,这一点不尽人意,这是关键所在。我们被执法者报复了,可以理解为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败。时下,执法环境早已不同以往,我们处在复杂社会的转型期,相互间都有太多不适应,不习惯,都没有较好地摆正各自位置。客观地说,偶尔发生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但是,我们必须尽量注意,尽可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