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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地饱餐了几顿,广袤的荆楚平原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里原该是长江以南的富庶之地,却因连年战乱,遍野荒徼,农田里尚余烧焦的棕黑色,一片一片在旷野里绵延,九曲十八弯的长河仿佛流淌在远处的天边,白练似的与焦黑色的大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很远的地方树立着城池,远望上去如同边界模糊的匣子,在黑白两色中显出单调的、无情的灰色,上方流云融融,蓝天瞬间也失去了色彩。
杨寄怔怔然抚着地上的麦秸茬儿,闻着淡淡的烟味。突然间明白,原来这就是坚壁清野,不给敌人留一丝希望!
之前再苦再累,心里有说不完的牢骚,都还没有如今突然攫上心头的恐惧感来得瘆人。
前方就是战场。
很快,他们就与江陵王的小支军伍遭遇战了。所幸对方是来探风声的前锋队伍,就如江陵王的弃子,注定要葬送在这片荒野。杨寄握着刀的手直打颤儿,禁不住后面军官一遍又一遍地催,也禁不住心里的害怕——他不杀人,就是人杀他!
到了无法再逃避的时候,他只有大吼一声,眼前想象着是沈屠户家待宰的猪,一刀下去,断喉、喷血、敌人丧生。
这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士兵,全凭着自身的蛮力和运气,在两军相遇的肉搏战中,首战胜利——敌方三百人,全军覆没;他们三千多人,也死了一百余。
拖着疲累的身躯,还要掩埋尸体。杨寄的刀在地上狠命地刨着,终于刨出一个大坑,那些肢体不全的尸骨,默默然被推进坑里。身边一人,边逆呕,边苦中作乐地问:“诶,你们说,这些死人是不是和我们一般,根本就不想打这个仗?”
另一人说:“奶奶的鬼才想打这个仗!今天我杀了俩。唉,都是和我一般大的小伙子,脸晒得黝黑,估计是个地里的泥脚杆子,不知道有没有娶亲……”
杨寄伸手捺上面前一具尸体的眼皮,往那个死人身上撒了一抔土,默默祷祝一番,回头也参与了谈话:“今日他们运气不好,以一对十,哪有不死的。你说,要是我们遭遇上了这种境况,弃刀投降是不是能有条活路?”
身边的人偷偷回眸看看,见无人偷听,才说:“说是后头当官的会杀逃兵,不过,如果他们看不见,我们当然该投降啦!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异乡,将来家里人吊丧都没地方吊我,三节里魂魄想吃碗冷浆饭都不知道到哪里吃!”
“不过,”又一人说,“听说江陵王杀降厉害——如今哪里都缺粮,你想,养俘虏难道不要粮?”
“听说还有拿人充军粮的……”
这一说更为可怕。杨寄他们都是一个寒战,为了驱除这冰凉的感觉,只好更努力地挥刀刨坑,看着这一具具死尸,怎么的都觉得无处下嘴。
巴陵郡和江陵郡已经到了遥遥相望的地方,沿路白骨皑皑,河水里都带着难言的血腥味。
进了城休息,城里也乱糟糟的,到处驻扎着兵丁。指挥他们的是巴陵刺史陈乔之,连日的战况,此消彼长,此长彼消,自然累得他够呛,眼睛下面挂着一对硕大的眼袋,上面皱纹横生,还不时地颤抖,让见者心惊,生恐他接下来就要下令杀人。
他取来参事王谧奉上的人员名册,三千人密密麻麻写在上面,有些已经用杠子杠掉了——一路奔波辛苦死亡的有之,饥馁病倒不治的有之,与江陵军队狭路相逢不敌而亡的有之……陈乔之略略一翻,掩卷道:“荆州督陶公已经下命令了,天天这样迁延着打也不是办法,上头建德王意旨,要我们出奇兵制敌。不过现在我为客方,一切情况,还是要派遣斥候打探清楚,再派勇敢的男儿为前锋,多加赏恤,务必使他们奇袭江陵城成功。”
王谧官职低微,在刺史面前没有发言权,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但是刺史陈乔之接下来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前锋军,人不宜多,否则太易落入敌人眼中,就选一百个健壮勇猛且伶俐的。其他人我也不认得,你看着办。但是建德王书信里指名要两个人,说这两个勇不可当,不能遗漏。一个,上一支建邺来的队伍里已经找到了,名叫沈山。还有一个,就是在秣陵队伍里,名叫杨寄。”
王谧不由都有些结巴了:“明……明府,这杨寄我认识的,街混混儿出身,见天儿吊儿郎当的,不觉得有什么猛力啊?”
陈乔之捏着鼻梁两侧的睛明穴,显得不胜疲乏:“建德王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左不过一个人罢了。御敌的前锋队伍,你也晓得的,十人九死,就是要街混混儿这种不怕死的才好。你只管去办吧。”
王谧出了陈乔之的府门,本就烦躁的心绪更加不安。但上头有命,他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只能亲自去找杨寄。
杨寄在干燥的新帐篷里还没把睡觉的地毡坐热,就被王谧神神秘秘叫了出去。他拍拍屁股,笑道:“王参事,今日事闲,再来两局放松放松心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