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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本是打这姐姐一来家里就看呆了,那穿戴,那气势,怎么想都与回忆里那个怯怯懦懦地异母姐姐对不上来。她虽没对她不好(娘已经够对她不好了),但也着实看不起她。
这会儿简直和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她又惊又妒,连带着幻想起那所谓皇宫内的生活。
一定是锦衣玉食,婢仆如云吧?
因而娘一说要和大姐姐拉好关系,她就绞尽脑汁想起从前的事来。要说大姐姐喜欢的东西,桂花糕是一样——贵的零食娘不会给她买,饶是这大街小巷的便宜货,她也总是很宝贝,买来不一气儿吃完,时不时咬一口,所以自己曾经嘲笑过好几次。
因此她刚刚才催着奴才去巷口买了来,赶忙就兴冲冲抱着来了。
谁知她一来,那精致华贵的马车掀开一角,里面坐着的人露出极为名贵的锦绣衣袍,他随性倚靠在小几上,修长的手指执着一杯茶搁下,冷峻的下颔曲线分明,红唇微薄,似笑非笑。帘布往上飘了飘,那一双琥珀色柔情地眼睛恰好向外看来……
云溪“呀”地惊叫一声,手里的桂花糕被死死攥紧。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他的笑,他优雅清贵的举止,还有他那双眼睛……她以为表哥应当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了呢。
“姐姐……”
云溪看向云露时含了几分小鹿般地怯意,眼睛里有些许探寻。
“美景。”云露唤了一声,没有与个小姑娘打官腔的兴致。她只将手一递,里边那双方执过茶杯的手就伸了来,手心仍是温热适人。
美景在云露上车之际挡到云溪跟前,正好拦住了她的视线。她手一摊,语带稍许客气,只仍拿下巴看人,“云三小姐把东西给奴婢就成了,奴婢替主子谢过您的好意。”
“你……”云溪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对方不怎么看得起自己,但又说不出来。且她想巴结大姐姐,这个婢女就不能得罪。
因此她只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想自己和姐姐说话。”
美景神色一厉,极是严肃。
“主子有皇命在身,不得久留。三小姐是想让主子抗旨不成。”
云溪慌了,她没什么见识,但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由不得自己胡来。姐姐也不是自己想见就见,想说话就说话的。虽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不过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她立马把桂花糕塞给美景,但人还不死心地歪头去看马车,此刻帘子已经落了下来,里面的情景尽数被遮挡了去。
她想了想,甜甜地扬起声:“姐姐路上小心。”
马车轱辘走远,她犹自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往回走。心里仍在想着,大姐姐马车里的男人到底是谁,就是姐姐的丈夫吗……
马车上,皇帝将云露圈在怀里,手越过她去倾了杯热茶让她捧着暖手。云露穿得缎里缝棉的衣裳,坐在那里蓬松胖胖的一团儿,好似是冬天坐在日式的暖炉桌被下,她缩手抱着茶杯,皇帝则长臂一揽抱住她,这情景倒像是大圆套小圆,温馨有趣得很。
“你妹妹?”他收回视线问。
“继母生的妹妹,和我感情不好。”云露说得直截了当。顿了顿,她眼珠打了个转儿,扬起下巴,“皇上看上了?”
云溪生得也是清秀可人,她们姐妹全赖父亲的好基因,皆是文弱纤秀。云溪年龄小,便添了一分稚气可爱,云珠则偏了斯文书香,云露呢,许是年龄渐长,又有皇帝滋润,再加上一双肖似母亲的丹凤眼,清丽之余愈发妩媚起来。
皇帝凑到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厮磨道:“宝贝这是吃醋?朕有了你这珠玉,怎么还会去打瓦砾的主意。”
这倒是真,云溪那等小门小户的做派,着实让他瞧不上眼。
在这方面他一直觉得颇为奇怪,同样是一个父亲养出来的,怎么他家妙妙这般灵动鲜活,不拘一格,那个小的倒和寻常小官的女儿一般做派。
云露满意了,轻啜了一口热茶,忽而想起来——
“这个杯子皇上才用过?”
“嗯。”皇帝的手与她拿杯子的白皙手指交叠,划过那稍许浅印的淡色红痕,暧昧如许。他低应了一声,含有几分赏玩的道,“朕不嫌弃你。”
云露默默抿了下唇。
这等举动放到古代是会被人说放荡的,不过闺阁情趣嘛,他喜欢,礼仪嬷嬷就都是浮云。
她把手缩成小小一团被裹进皇帝的大手里,嗓音软软,郑重其事地道:“皇上放心,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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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夜幕下的华灯光耀夺目,方真正映照出上元节的澄碧辉煌。
五色琉璃做成的山水人物苏灯,纯白玉如冰清玉壶的福州供灯,还有今年奇特的“无骨灯”等,梁栋窗户,两道木架上皆摆满了宝光熠熠的彩灯。还有百艺群工,沿街而行,载歌载舞,竞演奇技。
云露穿着粉蓝小袄,桃粉裙绣兰花,鬓边一根银步摇晃着,乍然看去好像还是未出嫁的少女。不过她如今也确实不过碧玉年华。
她大着胆子去戳皇帝,绕着他转圈儿笑:“老男人。”
皇帝的打扮与锦衣公子无异,只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显得古怪。虽是如此,因他面容俊朗,雍容清贵,身上萦着一股旁人无法比拟的气势,仍是吸引到了许多小姑娘的视线。
她们把害羞的脸儿掩在帕子下,相互咕哝,时而含羞带恼地搡对方一记,又忍不住看过来。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周围的情景,他也没恼云露的话,反是嘴角翘起,扇柄往手掌一敲,自得道:“那也是受人爱慕的老男人。”
其实他如今尚且没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并不算老。不过云露才十六,十二岁的差距,她想这么寒碜他也不是不可以。
云露知道他一惯有随性的时候,却没成想他能说出这样的答话来,不由咯咯直笑。
这一笑,没看前面的路,正和某个灯笼摊子上的女人撞个正着。
“哟,这是哪家的小妹妹,走路也不带眼睛。”那女人扭着腰肢回身,妆容妖媚,掩帕而笑时也不像那些良家少女般地羞涩,而是将那一双眼角飞着醉人风情的眼睛突出,吐字缠绵。
云露觉得全身哆嗦了一下。
忽见那女人本是迷蒙的眼睛一亮,那缕风情愈盛。她眨了眨眼往后看,不用说,老男人又多了一个爱慕者。
那女人酥媚入骨地笑,拖开长长地音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呐——”
云露也笑,扣住走到旁边的皇帝,在他腰间狠戳了一记。
这块招苍蝇的肉!
皇帝十分无辜地看她一眼,眉梢轻挑,竟还真显出那么点风流客的气息来。云露不由得想起宫里那各色的花令,据说就是这位主儿当年眼馋过青楼里的规矩,才仿照着弄出来的。
呿,可算让他见到真人了吧。
那女人本是见着这人满身贵气,想是哪个王孙公子才出言招惹,这再留个名姓,下回说不准就多了个能与姐妹炫耀的恩客。哪儿知这位不顾旁边的佳人就与自己眉来眼去(她以为),心中更是一喜。
也是,那个小丫头容貌虽好——她是不会承认她嫉妒的,哪儿比得上自己风情万种!
这要想开荤吃得尽兴还不得多养两年!
这一高兴就抛了个媚眼儿过去,轻佻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骂这要是夏日的薄纱效果就更好了。
“奴是倚翠楼里的红绡,公子可认得呢?若是不认得,今儿也算是相识了,改明儿可来找奴一叙……”
边上还真有几个路过的男人被这声音勾得酥了骨头,险些站不住脚。
云露看了看皇帝,蓦地哼了一声,踮脚把手一举,掐住他耳朵就要扯下来。娇嗓儿斥他:“你何时与她相识的!你上回还骗我说和那些不干不净的人都不来往了,我这才肯嫁给你!你说你说,她是谁!”
她掐得力道不小,要不是皇帝揪疼把脑袋低下来,还要受罪,可不是把个蛮横的小妇人演了个十成十。
小醋桶今儿发作得特别欢腾,皇帝半是看戏半是演戏,痛并快乐着。
他本是在市井长大,只是十几年未曾回,一入了这儿便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教他跃跃欲试。一时间更把宫里的束缚都抛了,不把自己当个皇帝,全陪着小人儿闹腾。
他半真半假的喊疼道:“小祖宗,我哪儿敢骗你啊。我是真断了……”
“我不信我不信!”小猫儿见他配合,反倒自己玩兴奋起来,手里的力道没控制住,一下攥紧了,疼得皇帝‘嘶’了一声。
心里暗道,瞧他把这小乖乖纵的,还真不把他当皇帝看了。
后面不远不近便衣跟着的侍卫还真是看得触目惊心,妙修媛这也太、太太……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皇帝终于把耳朵拯救了出来,因那只闯祸的猫儿知道自己手劲大了,暗地吐了吐舌就松了手。
他揉了揉耳朵,抱怨地瞟了那女人一眼,嗤道:“你只想想,爷有那么没品吗,这女人耳朵大嘴巴宽,鼻子矮胳膊粗,眼睛还跟抽了风一样……”
他别过脸,“快别寒碜爷了。”
云露在女人抽筋一样的难看笑容里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继而昂着小下巴,洋洋得意的点了下头,认可道:“也是,你要是没品位,也不会娶了我。”
周围看戏的人齐声无语。
偏偏皇帝还诚恳地应了声:“可不是,见了你之后,爷才觉得以前真是白瞎了。都怪上天没有让我早点遇见你。”
这话谁都爱听呀,云露也听得心花怒放,笑容甜蜜地依在他身边道:“我当然信你啦,都是这个大婶,见你好看就起色心。我才不受她挑拨呢。”
被叫大婶的女人怒而撕裂了一方手帕,风情万种都成了眼睛里喷出的火。
围观群众则是囧囧有神。
“我家娘子就是知书达理。”皇帝赞叹地道,那诚挚地模样简直闪瞎了群众雪亮的大眼。
人群里就有妻子在丈夫腰间狠扭了一下,咬耳朵道:“看看看看,至少我不掐你耳朵吧,在人前够给你面子吧,你就没说过我好话。你看那家小娘子多蛮横!人家是怎么哄得!”
那丈夫看见那睁眼说瞎话的场面,神色扭曲了一下,被自家妻子掐住腰间痒痒肉的时候又扭曲了一下,最后严肃地道:“为夫真是娶了一位贤妻啊……”
妻子满意得笑了。
走出人群的时候,云露舔着糖人,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满足得不得了。皇帝帮她提着才买的琉璃灯,宠溺地笑看着她。
刚刚那一出,不知怎么让他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