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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侧门进入定南侯府,停在侯府正堂前,半晌,连个接客的人都没有。只看见一些混得没脸面的粗使佣人远远地站在台阶之下窃窃私语。德闵的娘家,这会儿连起码的世家体面也保不住了。
夏夕摇摇头,不等了,下车。她好歹是这个府里的姑娘,还不至于找不到路,没人迎接那就自己进吧。说到底她是回娘家呢,就甭跟这府里的人客气了。
车夫和小厮留在二门之外,嘱咐他们耐心等,要是想喝水什么的,直接找人要就是了,谅必不会不给。她从德州带的礼品没个亲自拿进去的道理,先从车上卸下来,等定南侯府的管事婆子来接,再当面一一交代清楚就是。
车夫们恭恭敬敬地应了。
夏夕带着丫丫和捷哥一路往后宅去,路上遇到的人,也有认识的德闵的,只是远远地慌慌张张地行礼,却无一人主动跑去通报一声,任由她长驱直入。夏夕不禁疑惑,周氏出了家,可樊氏老太太健在,年纪也并不甚老,她也不管事了么?
跨进养尊堂的月亮门,迎面看见正堂前一溜跪着三个男孩子,正是德雅一母同胞的三个兄弟德忻,德怀,德恒。其中德忻从背影看已经完全是一个青年。再走几步,就听到养尊堂里传出女人娇怯怯的哭泣声,定南侯偶然出声哄一句,女人却一叠声地说不依,真是声如黄鹂,娇柔动人。这大约就是老七孝敬老丈人的新姨娘了。定南侯低声下气哄着她,她的气焰反倒高得直接蹿上房顶了。
再看看堂下跪着的这三只,一个个脖子梗着,脸涨得通红,不用问,跟新姨娘卯上了。
夏夕直接站到了这三只的面前,老大德忻瞪了她一眼,扭头不理。德怀和德恒到底小一些,泪水盈盈欲泣,呐呐地呼唤了一声:“四姐姐。”
这是夏夕第二次见到这三个孩子,新婚回门时初遇的骄矜自满,与眼下的彷徨失恃构成一种刺目刺心的对比。这个府里的长辈们似乎依然不懂得庇护自己的孩子。
“站起来吧。”
这三个正左扭右扭地跪不住了,听了这话,德怀德恒立刻起立,德忻心里恨夏夕比恨新姨娘还厉害,可这时候膝盖实在不得力,暂时顾不得别扭,也慢吞吞地跟着站了起来。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全都不去念书?”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德怀开口了:“早上都去了,中午回家吃了饭,我和哥哥歇午觉。德恒下午本来就不用去学堂的,他没睡,自己在园子里拿弹弓打鸟,不小心把姨娘种的一片牡丹给踩了,姨娘骂德恒有爹生没娘教,德恒气得打了她一弹弓。姨娘派丫头追着德恒要打,德恒跑来找我和哥哥,我和哥哥把他藏了起来。丫头找不到,去回了姨娘,姨娘告诉了爹,说我们三个合伙欺负她。我们带着德恒去求祖母,祖母让我们尽管来见爹,她倒要看着这个狐媚子姨娘怎么吃了我们。我们三个一起到了这里,向父亲认错。父亲罚我们跪,可姨娘非逼着侯爷施家法,侯爷劝她撂过手算了,别跟小孩子计较。她不行,这都快闹了一个时辰了。”
夏夕问德恒:“花苗你是故意踩的吧?”
德恒低下了头。
“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德恒不语。
“现在人称你一声恒哥儿,过几年人人就要称呼你三爷。堂堂三爷,窝在后宅,没事跟女人较劲,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德恒有些不服,瞪圆了眼睛,开口欲辩。
“你不用辩解,你想说什么我大概能猜得到。你有一万个理也说服不了我。知道为什么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胸怀气度,男人就该去做男人该做的事。踩踩花苗子就能出口气了?瞧你那点出息,我都替你害臊。”
德恒哇地哭出声来,“不是花苗子的问题,零碎听了多少闲话,等闲看着我都是似笑非笑的,瞧不起人,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该有受不了的活法。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念书习武,学好本事,样样比人强,要振兴家门,光宗耀祖,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你踩那哑巴物件算什么好汉?”
德恒的头又低下去了。
“好好想想我的话。今儿我原谅你,要是下回再让我看见你这么眼窝子浅地跟女人置气,不用侯爷发话,我亲自抽你一顿鞭子。听到了吗?”
“是。”德恒低头应了一声。
夏夕看看他,又看看德怀与德忻,叹了一口气,转身上台阶。德怀很机灵,抢上前来帮她掀门帘。
“侯爷,四姐姐回娘家来了。”
定南侯早已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急急忙忙叫爱妾擦干眼泪。这位新姨娘听说是侯府长女,立刻明白这是许将军的夫人,不免有几分着慌。收了眼泪,百忙中还擦了一把脸,施了点胭脂。
夏夕进门,按规矩,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定南侯笑呵呵地待她行完礼,伸手递给她,“转眼分开大半年了,过来让爹看看。”
夏夕上前两步,把手放在了定南侯的手里。
“气色不错,怎么就不胖呢。”
“您看着也没胖,家里的事操劳吧?”
定南侯苦笑,“什么事都赶一起了,战乱一起,各家各户都逃难,祖母舍不得家业,寸步不肯离开北京。我也只能把孩子托人照料,自己在家里陪着她。老七打回来了,知道易嫁前前后后的事,受不得你的委屈,逼得我不轻啊。停妻纳妾,天下大乱,这一年比往日三年都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