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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领夏承司进去的经理指着大厅说道:“少董,这里已经按您和夏小姐的要求翻修过了。您看这里是不是和金树更像了一些?”
夏承司环顾四周:“嗯。”
“为什么要按着金树修?”韩悦悦问道。
经理笑了笑:“夏小姐最崇拜的音乐家是裴绍啊,裴先生生前第一场和最后一场演奏会都是在金树进行的。他去世后,国家把金树改装成了纪念堂,夏小姐一直觉得这是遗憾,所以特别把这里翻修成了金树的样子。”
听到这里,裴诗禁不住闭上了眼。
…………
……
“宝贝诗诗,宝贝曲曲,生日快乐!”
年轻男人伸出双臂将眼前的龙凤胎揽住,将他们轻轻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可是,这一日他的身上不仅有往日绿草味的沐浴液香气,还有另一股淡而新鲜的植物清香。小女孩吸了吸鼻子,趴在男人的肩上闻了一会儿:
“爸爸,这是什么味道?”
“是松香。”他穿着米色衬衫,抱着他们穿过狭窄的客厅,走到他们的小屋前,声音温柔得像是夏季月下浅浅的溪水,“我的小公主和小王子,爸爸为你们准备了生日礼物哦。”
他推开了房门。
十平方的小房间被装点成了一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床上放着一把白色的小提琴,墙角放了一架白色的钢琴。
男人把姐弟俩抱到钢琴前坐下,把小提琴放在小女孩的手上:“这些就是爸爸的礼物。”
“谢谢爸爸!”
姐弟俩异口同声地答道。
小女孩抱着小提琴,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它一会儿,用一旁的琴弓在上面拉了几下,吱吱嘎嘎的锯木声让她不由紧皱着眉:“好吵啊。爸爸,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他笑了笑,揉乱了她的头发,接过小提琴和琴弓,站起身把它平行地架在自己的肩上,又把弓以十字状放在琴弦上,轻轻拉动长长的琴弓……
才开了个头,小女孩就不由愕然地抬头看着他——那是生日快乐歌!
初夏的阳光洒了进来,在男人米色的衬衫上缓缓旋转。
他的身材高挑,背脊笔直,一个个动听的音节有秩序地接连在一起,在手臂优雅的动作下组成了浪漫的旋律。
小女孩不知道,仅仅是一首普通的生日歌怎么可以如此动听,每一个音调的转换和起伏都听得她很感动,几乎流下泪来。
但是,他拉到一半忽然停下,又一次蹲下来把小提琴放在她的手上,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恭喜我的女儿儿子六岁了!”
她不乐意了,开始手舞足蹈地耍赖皮:“为什么不拉下去,我还想听我还想听!”
儿子也挥舞着小手:“我也要听!”
“后面半首你们要自己学,明年爸爸生日的时候,你们合奏生日歌给爸爸听好不好?”
她想了一下,还是乖乖地点头:“好。说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妈妈也回来了哦。”
男人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是啊,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
他摸了摸她及肩的长发,拿起相机对着三个人:
“好了,现在爸爸要和小公主一起拍照了!来,一、二、三——”
——咔嚓。
…………
……
裴诗偷偷拿出自己的钱夹,看着里面陈旧的照片——上面是穿着米色衬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儿子女儿,男人搂着他们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温柔的夏风拂进大厅,扬起了她的裙边和长发。
这时,经理接过助手递来的报纸,打开给他们看:“刚好今天是裴先生逝世十七周年的纪念日,所以夏小姐还专程过来过。”
报纸上刊登着醒目的头条:“著名音乐家裴绍辞世十七周年,国家音乐厅粉丝鲜花追忆偶像。”
韩悦悦好奇地说:“到现在裴绍的死因还是个谜吗?”
经理将报纸叠起来:“只知道他是自杀,但为什么自杀……恐怕会变成永久之谜了。”
裴诗看着报纸上熟悉的脸,脑中迅速闪过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边缘传来地动天摇的吼声,树叶翻卷,绿草乱飞,黑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鸣闪电却毫无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着眼睛,震着耳膜。男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任由一道道闪电照白他的脸。
裴曲因为胆小一直在房间里哭闹,她怎么都哄不好他,于是跑过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赶紧去管管他吧……”
男人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摸了摸她的脸:“诗诗,你是姐姐,你应该去哄他。”
“可是他只比我小几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经很会算计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应该照顾弟弟。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在,你就应该对他好,这样他长大了变强了,才会帮你和欺负你的坏男生打架,知道吗?”
“哦……”裴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姐姐现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嗯!”
裴诗点点头转身跑了。但刚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又唤道:“诗诗。”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这一刻,苍穹已经被雷声侵占,轰炸着城市中所有的楼房。顷刻间,几滴满盈碗的雨点密豆一样洒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钢筋混泥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绝望的眼泪,都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悲剧。
男人站起来,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没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实是,裴曲哭闹起来真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裴诗哄他哄得耐心磨尽,险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团子一样的小屁股,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声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撼了天空。
裴曲不再哭了。
十七年前那个夜晚的雨也没有持续太久。
雨停后,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姐弟俩轻轻的呼吸声。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裴诗轻拍着裴曲长着绒绒头发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不管裴曲问她什么,她也只说“赶紧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裴曲终于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大敞开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户。
窗帘被雨水打湿,被雨后的风吹得微微拂动。门前爸爸的皮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他没有出门。
还是个孩子的裴诗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窗前——终于,她看见了二十多层高楼下,被警察、医疗人员还有人群包围的,一滩红色的血。
兴许儿时的记忆总是鲜明的。因为听了父亲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对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着说不出的情愫;因为看见那一滩血,她从那以后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红色是浓烈的色彩,只有黑夜才能将它淹没。
那之后新闻记者将她家包围,但在他们接近他们姐弟前,就有人提前过来把他们接走。他们被送到了一个白色的豪华别墅里安定下来。几日后,余惊未定的裴曲依然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裴诗却一个人来到花园里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所在何处。
然后,她在花园里看见一个系着领结散发着贵气的男孩子。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老师放了一个曲谱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着曲谱上的节拍。很快他看到了她,有些傲慢地俯视着她:
“你是谁?”
小小年纪的裴诗戒备心十足,眯着眼问他:“你是谁?”
“He’sthehouseowner'sson.”
女老师说的话裴诗自然没听懂。
男孩子扬起漂亮的眉毛,笑容有几分邪气:“你到我家来还问我是谁?我叫柯泽,你叫什么?”
父亲死亡和改姓住进新家的距离实在太短,导致裴诗只要一想到父亲,就会自然联想到自己叫了多年哥哥的男孩。
只是她没想到,再次抬起头,居然就这样再次看到那个男孩。
夏娜扶着尚未痊愈的柯泽从演奏厅里走出来,此时直接和他们对上眼。
“哥,你也来了。”夏娜一看到夏承司,立刻笑盈盈地说,“既然你来,我就先不走了。泽,我们带哥去里面看看……”
她忽然意识到,柯泽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一些,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夏承司身后的女生静静地站立。
她一边长发别在耳后,顺着纤长的颈项滑落在肩头。也是因为头发乌亮,她的面容显得无比白皙。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的嘴角自然地带了一抹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像夜晚的泉水,任何光影掠过都只会令它们变得明亮,却毫无涟漪。
终于,柯泽紧握的手垂了下来,像是耗尽所有力气一样轻轻喊了一声:
“小诗。”
大厅里有夏日的阳光和倒影。
裴诗起码过了三四秒,才迟钝地看了一眼夏承司,又看了一眼柯泽,指了指自己:“柯先生是在叫我吗?”
柯泽愣住。
夏娜则像是浑身的神经都被绷直了,看着裴诗的漂亮大眼睛中写满了惊慌。
柯泽松开夏娜的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抓住裴诗的手腕,愤怒地斥责道:“柯诗,你以为你打扮稍微变了一点我就认不出来了么?你说,这几年都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快把整个世界翻过来了!!”
裴诗的睫毛微微颤抖数次,一脸不解地看向夏承司:“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夏承司还没来得及说话,柯泽已经气得拧过她的脸:“你还在装!”他把她的袖子卷起来:“跟我装是不是,你小时候摔过一跤,手上有一道……”
他看着她白净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臂,翻来覆去找了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裴诗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柯泽,你认错人了。”夏承司淡淡一笑,“刚开始我看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很像你那个养妹妹,但不是的。她叫裴诗,比我们年纪都大,结过婚,很小的时候就去美国了。”
“裴诗……你姓裴?”柯泽愕然。
“是啊。”
“怎么可能有这么像的人……”柯泽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夏娜,“娜娜,你看她,她是不是长得和我妹一样?”
夏娜脸色发白,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紧张:“这么多年,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她又看了一眼裴诗,“柯诗天天浓妆艳抹的,谁知道她真的长什么样啊。”
夏承司拍拍柯泽的肩:“冷静一点,我们先进去。有事里面说。”
他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柯泽进入演奏厅了。
裴诗看着柯泽摇摇摆摆的背影,眼神漠然。
古话说得好,破镜重圆。
事实上,与其为修复缺憾的镜子而再次刺伤自己,不如就这样让它这样碎了。
她紧跟着夏承司的脚步往前走。在经过夏娜身边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夏娜,微笑道:“夏小姐,订婚的时候打算演奏《骑士颂》么?”
夏娜的红唇微微张开,却像被人卡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
“我一直很喜欢夏小姐的《骑士颂》。”裴诗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曲名我却不大喜欢。这首歌这么悲壮黑暗,你觉得适合骑士和颂歌这样光明的主题么?”
夏娜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这首曲子是我写的,我会给它取名叫……”裴诗美丽的眉角微微扬起,眼底的情绪难以分辨,嘴角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魔鬼的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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