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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一声冷笑如同预警,在她脑海里响起。
然后便是可怖的大段沉默。
没有料到的是,阎哥在这不寻常的寂静中,突然大笑起来,玩味地看了眼明笙,意味深长道:“你骗公子哥儿还是有一套。”又大喇喇转向江淮易,“小子喜欢她啊?”
明笙一直暗暗扣着江淮易的手背。她不让他发作,这使得他的气息更加暴躁。但好在不再是以前了,他又向来高傲得不可一世,鼻子里轻哼一声,没去看故意挑唆的那人。
姓阎的心知他的家世并不好惹,但他们这些刀尖上滚过的人不像生意人那样趋利避害,往往像嗜血的兽,被激怒了,不下对方三分城也不罢休。
明笙随他们如何诋毁,但实不愿意让江淮易继续掺和眼下的局面,出来调和:“阎哥,我这边手头有事儿。我给您叫几个伴吧?”她说着便按了服务铃,门外一直忐忑候着的秦沈立刻进来,明笙吩咐他去喊小离,自己拽住江淮易的胳膊,使眼色让他起身。江淮易心有不满,动作迟缓,象征性地离开一点沙发。
这时,阎哥大手一压:“就这么想走?”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揭过。
她背着身,眉头已经皱到一处。
“从我手里带人走,叫阎哥我面子往哪搁?”阎哥端起台面上的两杯酒,走到他们面前,阴狠的神情突然一转,干笑了几声,这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来,不是两情相悦么?哥成全你们,在这儿喝个交杯酒,大伙儿就当看个喜事。”他转身一说“是不是?”,屋子里的手下们立刻配合地起哄,场面像一出荒诞喜剧。
明笙知道这些笑声从何处来。
他手上端的一杯酒有问题。明笙看出来之后,方才就一直在推辞不喝,此刻它被端到面前当作出这扇门的门槛,变成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格局。
江淮易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把接过去。她连忙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不要。
阎哥早就知道这个小娘皮看破了酒里的端倪,但毫不忌惮,反而狞笑:“怎么,嫌哥送的礼不够啊?”他招来旁边一个黑衣男人,说,“把东西拿出来,给人满上。”
紧接着,那黑衣男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包药粉,当着他们的面,把整整一包倾进了明笙手里的那杯酒里。
阎哥拍拍手喊停,说:“这下够了吧?”
场面顿时肃然,赵哥带着几个都用看好戏的眼神观望。只有江淮易,还在不屑地发声:“还真见了鬼了。”他揽着明笙的背,说,“想走就走,我在这儿陪他们玩儿。”
明笙大约猜测,他说的单独谈话基本就是他曾经对陆远的类似处理方式,然而眼前这群人是不吃这套的。她回身,严肃地朝他摇了摇头。
江淮易被她的谨小慎微弄得失去耐心,看见旁边那群期待的眼神更觉无聊,仰脖子把他手上那杯酒喝了,一松手,任杯子在地上四分五裂。明笙拦也来不及,伸手过去想阻止,正方便他劈手把她手上那一杯也接过去,还没来得及灌,就听见她失态的喊了声“不要——”。
酒液的冰凉从食道滚入肺腑,胃里清凉一片。他闻声轻轻一笑,用一只手钳住她挣扎的手,侧身把另一杯也灌进去,最后回身,像阎哥举杯示意。
他放开明笙,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现在能好好玩了吧?”
整间大包厢里四处站着黑压压的人,只有他气定神闲地坐着,玩世不恭的模样骄傲得睥睨一切。
但明笙脑海里的弦彻底崩溃,也不管他接下来怎么打算,拉住人就往外拖。
酒也喝了,台阶也有了,阎哥那群人没再拦。
明笙顺利地把江淮易拖上走廊,偏生他像个玩上瘾的小孩子,游戏刚刚开始,被挑起了兴致,不肯在刚吃了一道前菜的情况下放弃他的大餐。明笙在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下拉着他走了一阵,终于怒火上涌,甩开他的手训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忍无可忍道:“阎哥上头的人有涉黑背景,万一……”
说到一半,视线里江淮易冲着她笑的眸子突然失了下焦。明笙敏感地抓住了他一瞬间的恍惚,本来想说什么也忘干净了,五指在他眼前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忧心忡忡的语气令他愉悦,忽然冒上来的晕眩感也变得没那么打紧。他把她的手捉下来,笑了笑说:“没什么事。”
这声音也明显没方才那么亮了。
包厢门没关,屋子里的人以为他们走远了,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那玩意儿喝多了会不会有问题,毕竟一整包呢。”
“有问题才好,把她男人给废了,小娘们还不来找老子。”
明笙一秒钟也听不下去,动了真怒:“你给我过来!”
被她这么训着,江淮易再如何也觉得面子上略微过不去,手依然放口袋里,闲闲地跟在她后面走。为了不挑战她生气的底线,步子还算迈得比较开,一直能跟住她。
走到门口,秦沈上来想问情况,明笙压根没逗留,直接带着江淮易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江淮易淡然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但毕竟喝了一杯不知名的饮料,他头这会儿确实疼得厉害,又因为惹怒了她不敢卖可怜,便靠在座枕上轻轻闭眼。
明笙已经完全没在留意他了,脑海里全是万一是那种东西怎么办……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他们倒了那么多,别说成瘾了,万一过量……
她从来没把油门踩得这么足。车窗开了一半,夜风像无形的刀铺天盖地劈来,她心慌的厉害,握着方向盘的手心薄薄一层汗。
到了医院,急诊洗胃,为了排除未知毒素,江淮易几乎把晚上能做的全身检查都做了一遍。一通检查下来,他也不知是因为那包药粉作祟,还是被各种非人类的医疗设备折腾的,全身都不舒服,胃里更是一阵一阵地发烧,脸色惨白如纸。
一直到半夜,才办定住院观察的手续。
医院里床位紧张,江淮易这张床位是临时搭在走廊上的,娇生惯养的某人享受惯了VIP待遇,第一次睡这么简陋而单薄的小床,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都还皱着眉头,极为不适的模样。
月光透过走廊窗户,洒在床边。
明笙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从出明夜开始就急速跳动的心脏仍未平复下来。
对待自己,她有一种出乎常人的潇洒和狠心,许多危险她都懒得放在心上。可是对他,她觉得后怕。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盯着他清瘦而苍白的面容,会觉得这样的担心令她煎熬万分。
她难以平静,干脆起身走走,见到隔壁病房的人还在和家人聊天,走了过去。桌上隔着几袋水果,她指着苹果说:“能买几个吗?”
对方是一对母女,人很好,愣了下说:“反正我女儿也吃不光,你拿去吧。”她甚至还主动从袋子里挑了几个好的递给明笙,“给。”
明笙受宠若惊,说:“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买吧。晚上附近没有水果卖,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中年妇女笑着,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是蔼然的,“大家都不容易。”
明笙揣着那对母女给的三个苹果,怔怔地往回走。
病痛中的人总能意识到每个人必须经历、却经常被自己所忽略的生老病死,从而达成一种奇异的共情。在夜晚的医院尤甚。
她有时候觉得人世间的这些共情很奇妙,它把每个陌生人、亲人、爱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变成一个罪孽与恶念横行,却始终温情美好的人间。
回到病床边,江淮易还没有醒。
其实她只是想做点什么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明笙掰开借来的折叠水果刀,细致入微地削掉果皮,让自己镇定下来。
全部削完,她只能对着窗外的月色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江淮易醒了。
走廊上空调不是很足,江淮易蒙着被子,脸上有薄汗,兴许是被热醒的。他看着她削苹果,看得出神,发现她停下,眼神期待:“给我削的吗?”
她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把苹果一字排开在一个临时的矮桌上,闻声有些窘迫:“都生锈了。你想吃我再给你去弄一个。”
江淮易脸上泛红,说:“就要这个。”他微微张嘴,看她没反应,不满地催道:“我没力气。过来喂我啊……”
明笙霍地起身,说:“你等等。”转身又出去了。
声控灯随着她的离开而暗灭,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夜晚的走廊安静而阴森。他觉得时间过去得好缓慢,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明笙重新出现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借来的盘子。她瞄了一眼江淮易。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用被子蒙住自己,这会儿他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呆呆地看着枕巾,落寞又气愤的样子。
“怎么了?”她边说着,边用刀把苹果锈掉的部分刮了,切下好的果肉集成一盘,一块一块用牙签插着端到他枕边,“不是想吃么?”
他都明示过一遍了,此刻挑眸瞟她一眼,还是不肯伸手。
明笙终于妥协,用木签子戳起一块喂到他嘴边,江淮易这才动动唇把那块苹果叼走。
明笙就着这个方式喂了他好几块,终于被他别扭的模样逗笑了,语气纵容:“行了么江少爷?要不要嚼碎了渡给你?”
江淮易叼的速度远远高于他吞咽的能力,此刻艰难咽下去一块,眼眸一转又偏过头去。露出来的脸颊泛红,不知道是被子闷出来的还是害羞。
明笙又强喂了他一块,问:“热不热?”
他咬着苹果片抬头:“嗯?”
这么一回神,好像确实挺热。大夏天的,医院也不知道换床薄点的褥子,明笙偏还担心他着凉似的,帮他掖得很严实。他刚都快被捂死了。
明笙帮他松被子,松完又塞回去,怎么着都觉得不好,最后自暴自弃:“算了,你忍一忍。待会儿着凉了。”
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笨手笨脚的。
江淮易在心里哼一声。还以为她无所不能呢,其实就是个毛躁丫头。
毛躁丫头也敢拖他这么多年。
他吃了两口苹果吃不下了,看她还在喂,很给面子地又叼一块,有力气跟她对峙了,轻飘飘的模样像叼着根烟似的:“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别装蒜。”江淮易说,“我不信你是自愿去陪的。那帮人对你动手动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就一直这么拖着?”
明笙敛着眸子,好像在考虑这件事跟他说合不合适,最终坦诚道:“我跟他们这么耗着,是为了拿一个东西。”
他挑眉:“什么东西?”
“录音。”
他讥笑:“你还干上刑侦卧底工作了?”
“还真是。”明笙对他的讽刺一笑置之,说,“还记得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我那个突然离奇暴毙的朋友吗?”
江淮易艰难想了一会儿:“姓孙的,叫孙什么娥……?”
“孙小娥。”明笙说起这个名字,语调平静,“我怀疑阎哥跟她的死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