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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张先只道自己失礼心中愧疚,当未觉赵高说那话是故意揶揄他,等稍后张先回过味来,赵高已经敛了心神投入了接下来的工作当中,他也不好再多打扰对方了。
他们这一忙就忙到了该用夕食的时间。同样由张先带着,二人一齐进了饭堂。
赵高入了饭堂才知右史手下掌管的文吏们也在,按说平素左史、右史手下的文吏工作地点是隔开的,住的地方一左一右,也是互不干涉的,可没想到每日双方会在这里打照面。
而且是如此剑拔弩张的照面……
张先属于那种心正身修的君子,不屑对这种事说长道短,故而赵高心里一团雾水。
谁知旁边来了个不认生的青年,见赵高疑惑,眉眼弯弯地主动凑过来搭话:“想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年。青年并非像寻常文吏一样头戴高冠,身穿宽袍广袖,而是着一身融合了胡风的装束,瞧着较为干练明朗。
打从赵武灵王将胡服骑射推行全国以后,举国上下便兴起了一股拟胡之风,加之赵国以北为大片草原,草原上喝着马奶酒长大的赵人生来就比他国之人豪放爽朗,学那些个胡人的装扮,非但不会显得不伦不类,反而会使人看着更为英气精神。
眼前这青年典型就是这样的一类人。虽然举动轻浮了些,但周身的确散发着那股子英气。虽然配上不正经的表情令人好笑,但其实已经在赵高心中赚得了不少好感。
那挤眉弄眼的表情看得赵高有些哭笑不得,一面垂手拍拍身旁的竹垫示意他坐下来,一面缓缓道:“愿闻其详。”
青年袖子一挥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开始讲起其中的渊源。
只消片刻赵高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滋味来:这太史府的左史籍氏和右史范氏两家祖上是世仇,从上几代开始结了怨就没有再消停过,一直暗中较着劲。
不过令青年不明白的是:这两边争斗分明影响到了历代太史令的管理,却很少见太史令们真正干涉过。许多时候闹得厉害了,太史令便出面意思意思,从中调解,也不管双方暗中会否继续较劲,明面上消停一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高在听青年说话之余,也不忘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瞧他说到后面表情越发疑惑,心中了然,便压低声音道:
“自古无论为君还是为臣,御下都讲究一个制衡之术,于太史令来讲,两方争斗固然不利管束,但如此一来互相牵制,谁也不会坐大,威胁……”
后面没有说完的话青年已经明白是什么了。先前他听闻新来的这个赵高因写得一手好字,颇得左史大人的器重,从一个卑微的洒扫小童提为执笔文吏,那时还只是好奇,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眼下听了他这番与年龄不符的剖析,还当真有几分佩服了。
青年当下才想起自己似乎没有告知对方名姓,这便叠手道:“我氏王名宠,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敢问名是哪个字?”赵高微笑着叠手回礼。相处了这么一会儿,这个明朗的青年,赵高同样喜欢了起来。
“宠者,尊居也。”
王宠,好一个……呃……简单粗暴的名字。赵高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但面上还是做得滴水不漏,低头全了礼数,道:“王兄。”
“小兄弟。”
对于这个称呼赵高其实是有些腻歪的,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小兄弟?可是转念想起自己如今还是小娃娃的身,大老爷们儿的心,怨不得别人,也就随他去了。
倒是张先,从适才王宠过来开始,就一副入定的模样,端正地跪坐在一旁,也不知二人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
这么一日相处下来,赵高心中清楚,张先冷性,却并非冷心,念着他是新人,整日不厌其烦地耐心给他讲解太史府中的各项规矩,而且不居功,不摆架子,也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就在这时,夕食由几个宫人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粟饭,配上一点点的醢酱【1】,外加管饱的黍米饼和管够的野菜汤,也就是他们今晚饭菜了,虽然简单却足以填饱肚子。
赵高前世是个南方人,吃惯了水稻,刚来这里的时候难受了很久。是饥饿改变了他的饮食习惯。眼下的他啃着粟米饼喝着野菜汤也同样有滋有味。
这些东西虽然简单,但毕竟是宫中的食物,已经比他在家中吃的味道好上太多,而且能吃到一点点醢酱,沾沾荤腥,于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