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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吱呀,一个老者坐在车中探头张望。只见一路行来,道路两旁全是田地,麦穗金黄,谷粒饱满,随着熏风轻摇,宛若连天金浪。田间地头,净是抢收麦子的农人,此刻可是与天争时,万一遇上阴雨,麦穗便会生芽发霉,一年的辛苦就要白费,他们怎能不拼了命的干活。
不过这样的景象,在老者眼里就成了让人赏心悦目的画卷。并州连年大荒,上党四年前更是刚刚惨遭兵祸。天灾人祸之下,大批百姓携家带口,逃往翼州、兖州,千里赤地,路无鸡鸣,那还有这样的丰收景象?
谁料只是短短一载,高都附近就冒出了这么片乐土,简直都有太康年间的气象了。莫不是真有佛祖保佑?念头只是一闪,老者就摇头哂笑。连自己都如此想,难怪那些百姓会笃信梁府那位亭候,乃是药师佛化身了。
不过这传闻也有便利之处,非但高都,就连他所在的汲县也尝试着除了不少蝗虫。都说蝗灾为天灾,乃是上天警示之兆。可是洛阳都乱成了那个样子,还用得着警示?反正郡守一心扑在清谈之上,也不管民事,他便跟着高都那个新任县令,一起灭了次蝗。结果麦收之时,果真没生出蝗灾,零星的飞蝗也被夜间点起的篝火吸了去。只要下月能够维持现状,今夏便能多收不少粮食了。
可是自己治下那点田亩,比起高都和梁府来,实在不值一提。这次应邀前来拜会,便是想与梁府那位佛子打好关系。上党地危,他又不是高门子弟,既然有这么个新冒头的豪强,自然要想尽法子投靠。
能邀他们这些寒门县令重五饮宴,想来那位梁侯,也不是个只看门第的世家子。他倒真的有些好奇,晋阳传言的风雅名士,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牛车一路通行,穿过了高大的寨门,又驶进了厚厚的院墙,最终才在大宅门前停了下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让主人出迎,老者也不在乎,慢吞吞下了牛车,在仆役的带领下向院中走去。
这宅里的布置,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宅中布置,他穿过了几道回廊,来到了主院,只见正厅之中,已经端坐几人。没有丝毫偏移,他的目光放在了居中那位青年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葛纱单袍,头戴帻巾,一副燕居打扮,连坐姿都不怎么端正,轻松倚在身后的隐几之上。可是即便如此,在座诸人也没人能压过他身上的雅绝贵气,就像翩翩野鹤落在了鸡群之中。别说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便是上党那些世家子遇上他,怕都要掩面避道,退开才好。
老者一时怔忪,忘了行礼,对方却像刚刚看到他似得,微笑问道:“可是汲县刘县令?”
“正是下官!”刘全赶忙上前行礼。
梁峰轻轻抬手止住:“重五佳节,何必多礼。刘县令请上座。”
只是几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亏得刘全年岁大了,有些定力,方才没有失态。在堂下坐定,他才发现身旁这几人都是熟识。高都的郭县令,太行关的吴将军,还有附近两个小县的县长。可以说梁府附近诸县的令长齐聚一堂。
这怕是只有郡守宴请,才能见到的场面了。然而其他诸人跟自己一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也是,佛子之名四野皆知,又有东赢公征辟,可谓是上党最有名望的高门子弟。能得他宴请,可是这些寒门浊官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见人到齐了,梁峰笑道:“这次请诸位前来,共度重五,实乃梁某之幸。一路上,各位怕也见到了夏收之景,全赖诸县齐心,方才能得扫除蝗祸。”
这一句,把在座诸人都夸了进去。郭郊含笑捻须:“若无梁侯首倡,又哪来这夏收盛景?梁侯过谦了。要谢,也当是我们谢梁侯才是。”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下面几人连声称是,显然想同梁府交好的,不知一个。刘全咳了一声:“原先只是听闻梁府和高都开荒之事,亲眼所见,才让老朽大开眼界。这一番垦荒,养活了不知不少流民,实乃苍生之福。也唯有如此,才是大慈悲之举。”
这番话即夸了梁府,又着重点出“慈悲”二字,把功劳全都推到了梁峰这个佛子头上,马屁拍的不显山不露水,更加高明几分。
郭郊顿时一个眼风扫了过去,这老东西,阿谀奉承倒是厉害!哪甘示弱,他立刻道:“刘县令此言甚是!多亏梁府,流民之中至今还未闹出一起疫情。天底下能做到此的,怕只有梁侯一人。”
听两人拍来拍去,梁峰不由莞尔:“两位县令过谦了,某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不过郭县令治下官田甚是兴盛,若是其他县里也能有如此循例,才是百姓之福。”
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人倒是安静了下来。都是当令长的,谁不知道安排流民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别说没钱养活这些丁口,就算花费大笔钱粮把人养活了,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留下给自己种地。一个不好,弄成流民攻打县府,那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也不知郭郊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养的?都有几百口了吧,他一个小小高都,府库有那么多粮食?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见众人都不敢说话了,郭郊呵呵一笑:“也是乱兵过境嘛,若非梁侯指点,我又哪敢开设官田。”
在西晋,高门大户可以自行赈济,官府开仓放粮、减免税赋却是要上报朝廷请示的。所以对外,郭郊一直声称是收容流民开垦官田,这个倒是安置流民的惯例,不少大县都会如此行事,他再少报一些田亩和人口数量,就完全可以蒙混过关了。
现在还处于草创阶段,生产的粮食刚刚够养活这些人口。等到种上两季之后,不论是充斥县府还是中饱私囊,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