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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敬天地鬼神,无非因为不曾受过天地眷顾。”
章惠山博士闻言,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我初到伦敦,寄居在一间中餐馆。那里有个女孩大概是他同乡,她说他们那边十村九空,不见青壮,只剩老弱。她向我形容饥饿的感受,讲她偷渡的经历。”
“那时我想,在我遇见他以前,在他筋疲力尽,被海浪冲上三角咀沙滩前,他有怎样的人生?如何渡过那二十年?”
“是不是因为和饥饿,贫瘠对抗太久,所以急于掠夺占有?”
章惠山缓缓道:“当你和怪物搏斗时,小心,别让自己也变成怪物。”
“当你凝望深渊足够久,深渊也在回望你。”美若笑意未达眼底,“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呢?”章惠山问,“你和他对抗了这么久?”
美若怔愕。
许久后,沉寂中,她表情迷茫,犹疑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或者你说的对,在对抗中,我也成为怪物。”她淡笑,“所以那年他找到我,我开枪射杀他,准备同归于尽。”
“他没有死,也没有举证我,只要求见一面。”美若吸气,给自己力量。“那时他未痊愈,坐轮椅进来,一件件脱衣裳。很慢,很辛苦,一滴滴汗沁出来,落在腿上。他给我看他的纹身。”
“他曾经那样骄傲自得地展示他的纹身,他的龙头,没有人比他更豪气。就那样,被我一枪打烂。”
“他终于服输低头,他说承认失败,愿意放手。”
“如我所愿。……但我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章惠山关切地探身问:“要不要先休息下?”
美若摇头。
“我从小懂得疼爱自己,不吃亏,不愿受多余的委屈,我懂得怎样哄自己开心,也知道什么最适合我。”
“牛津那几年的生活才是我最向往的。维恩是很好的人,他像圣玛丽教堂的烛火,温暖,平静,安宁,散发恒定的光。”
章惠山轻声问:“你后来爱上他?”
美若不答。“前些天有人和我说,*即是向往。我渴望贴近维恩,像渴望一种救赎。维恩象征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生活状态。”
“你利用他摆脱过去。”
“是。”美若阖眼,那场圣诞大雪,那把黑色大伞,那个熟悉的背影,一一在眼前重现,耳边仿似回响起咖啡馆老式牛铃的叮咚声,他一步步走向她,平静表情掩不住眼底纷迭复杂的情绪。
“我主动吻维恩,好摆脱过去。我请他娶我,好摆脱过去。”
“詹小姐,”章惠山凝视她,“你对抗的不是别人,你对抗的是自己的心。”
她微笑点头,有泪滑下面颊。 “那个人,他是那样强大,充满力量。在绝境里,曾经给过我一小束希望的火苗,让我有过一丝幻想,他会保护我,关照我。他亲手掐灭那希望,我也为天真付出昂贵代价。”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喜欢他,有那么一刻,我对他怀有期待。都道爱而不得是世上最苦的事,却不知,爱而不能才真正令人绝望。”
谭笑已经转出重症室,大量失血让她面孔青白,眼中失去往昔光彩。
美若满心抱歉。
谭笑费力地绽开笑:“我不是为靳老板挡枪,实在是他动作太快,吓到我。我以为他要对你做什么,上前一步想拦住他。”
“拖累了你。”
“好在没死,否则我也憋屈死了,见了阎王爷该怎么诉苦?”
美若笑一笑,紧握她的手。“你这样豁达的好女子,阎王爷不忍心收去的,世间少了你,少一分姿采。”
“危难时见人心。”谭笑叹气,“我一度以为靳老板只是执迷,现在相信,没有谁是完全的十恶不赦。”
她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但总有那么一刻,令她犹疑。美若怅然失笑,她是砝码混乱的天秤座。
她再次甩开靳正雷的人,与何昭德会面。
何昭德一脸郑重。
美若问:“有发现?”
“申兆文的画廊原本做游客生意,四年前他幼子尿毒症,将画廊抵押,半年后赎回。随后不久,艺术品投资公司开业。”
美若屏息静静等下文。
“借钱给他周转的是一间融资公司,注册地址在观塘一栋商业大厦,只有两张办公台。融资公司注册法人有黑社会背景,是和兴一位香主。现在有理由确信,申兆文从事不法交易,为和兴洗黑钱。”
“还有呢?”
“还有意外收获,申兆文贿赂其开户银行一位高级经理,通过他将部分资金以一般转账方式,转汇离岸账户。ICAC已经正式介入。”
她点头。
何昭德凝视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阿若,你志在幕后那人?”
“多年前,你不是曾告诫我,小心他,以免走上我母亲老路。”
“你还记得?”他干笑。又道,“有人想见你。”
美若眼带疑问。
何昭德颇难启齿。“就目前所得,涉案金额巨大,廉署与警务处打算合作。商业罪案调查科,O记,毒品调查科,情报科,还有我们,将会成立联合行动小组。两位组长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