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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在冬日里进了京城,一直觉得这里天气寒冷,又过于干燥,不若江南养人。
可是进了五月里,她便觉出京城的好了,白日里虽然也是热,但是屋子之内却还算凉爽,到了傍晚,便有那一阵阵的轻风送来淡淡的凉意,十分地舒适。
至六月,虽然真正热了起来,却绝没有江南那种恼人的潮气,且又有冬日里窖藏的冰块可用,如果再吃一碗加了冰的乳酪,便更是一直凉爽到心底里。
是以玉瀚一回来,她起身一面帮他解衣一面笑道:“我现在竟然觉得京城比江南好过了呢。”但瞧一瞧他被晒得有些红了的脸,“只是你却比过去辛苦了。”
汤玉瀚今日在太和殿前站了三个多时辰,虽然没有直接晒在太阳下,可是炎炎烈日带来的热气依然将屋檐下的他熏得差一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可是他还是挺直后背骑着马回了家,现在见云娘如此开心便笑了,“太和殿里也放了许多冰,在殿外巡视也能感觉到凉意,一点也不热,只是回来的路上有些晒而已。”
“不若你以后回来的时候也坐轿子?那样便晒不着了。”
汤玉瀚坐到了浴桶里,却笑,“我若是晒黑了你会嫌弃吗?”
“自然不会的,”云娘说着,却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正热着,却不好吃凉的,免得激到了。等晚上再吃冰乳酪。”
说着又去帮他擦洗身子,再拿洋布巾擦干,穿上家常的绸衣,一应事情全不要他动手,全部料理好了,又坐在他身边拿了扇子慢慢地扇着,说着闲话。
男人在外面拼命为的是什么,正是这样一刻。汤玉瀚这时已经神清气爽,所有的疲乏都消失了,笑着听云娘讲家里的事,间或也插上几句。
正要准备用晚饭,忽然来了两个婆子传话,“侯爷命六爷六奶奶过去一起用晚膳。”
自从寿辰那日之后,武定侯才真正当面受了云娘的礼,此后,他便对云娘不再不理不睬了,每于玉瀚和云娘早上过去问安时偶尔也会让他们进去,或问上几句话,或吩咐些事情,算是不再生孙子的气,也承认了云娘的身份。
但似如今一般命他们过去吃饭,却是第一遭。
夫妻两人便赶紧重新换了大衣裳,携了手去了听雪轩。到了那里,就见已经传了饭,摆了一桌子菜肴。祖父正在上首坐着,见了他们上来行礼略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们都上来坐吧。”
云娘推玉瀚在下首陪着,自己却接过酒壶为祖父和玉瀚斟了酒、再拿了乌木镶银箸为他们布了菜,方令人在下面另设了一张小席,自己坐下。
大家子的规矩她如今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循规蹈矩地仔细做下来,这番举动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因着老武定侯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对于一直不能与之亲近,云娘其实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而今天的在一起吃饭,她便觉出了压力。
回想先前玉瀚在盛泽镇时冷面冷情的的模样多少有乃祖之风,但是玉瀚的冷情只让人退避三舍,而祖父的冷情便不只让人敬畏退避,而是可怕。
云娘是怕祖父的,自从见了他之后便更怕,可是她又从那张不露一丝笑容的脸上感觉出愁苦,所以她又是同情他的。每于见到祖父时,这两种十分矛盾的心情便搅得她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祖父的听雪轩里,又特别的寂静,祖父本是少言的人,而此处的仆从们早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轻手轻脚地做事,然后再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就比如现在,不管有多少人来往送上碗碟,又有多少人服侍在一旁,却依旧不闻一点声音。
屋内四周放着好几个冰盘,里面的冰送上来之前是雕刻成各式山水景致的,虽然一点点地融化,但是依旧能看出大略的形状,所以与那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一同组成极美的盆景,只那冰冷的感觉可却将轩内显得更加冷清。
这样的清静,云娘相信,如果下了雪,在听雪轩里一定能听到雪落的声音,那该是有多么的寂寥?
这种寂寥使得她端正地坐在小桌前,身子板得笔直,手中的筷子在盘碗间轻动,却根本不碰到一点器皿,将食物送入口中,不出声地咀嚼,再慢慢咽下,与祖父和玉瀚一样,一丝声响也没有。
用了几口饭菜,云娘便无声地放下了碗箸,她其实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也没有心思仔细去想,而是将全副心思放在祖父与玉瀚那桌。当然他们也相对无言,一声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祖父与玉瀚也用膳完毕,下人们又将桌上略动了动的菜馔一一撤下,又送了茶上来。这时,祖父方才开口了,“你这些日子的差当得如何?”
汤玉瀚便回禀道:“最近领羽林卫的一个指挥佥事病了,我还要代着他的事情,不免忙些,但好在我毕竟在羽林卫多年,也不至于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