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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沐离开殷浅所居的山头后,一路拔瘴穿棘,向着北边,往长江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长江以南相对较为安稳。但是盛沐却一直忘不了长江以北到黄河沿岸的中原腹地的惨象。
她现在身无法力,只能单靠两腿走。
一路停停走走,又到了蜀中一带。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行至三峡一带,盛沐先是搭了船,不料船到巫峡,忽然就凭空起风浪,天色暗沉下来,明日再起行。
掌船的建议众人先下去避一避。停靠时,正是巫山最负盛名的神女峰附近。
船上行人各自找居所,盛沐很是为难,她一路而来,因为这不知为何变得如此丑陋的长相,她自己虽然并不在意,却一路受了不少为难。
她这次搭船是碰上了好心的船老大,好说歹说。若是随便去寻客栈或者人家,只怕惊吓百姓。
船老大年纪大了,听说后沉吟片刻,告诉她神女峰下有座巫山神女庙,山民定时来打理。常年开着庙门,不会拒绝任何休息的行路人。
盛沐很是疲倦,听了老人的劝告,就打算去瑶姬庙中休息一晚。
云雾不知从何处蒸腾而起,细细密密的山雨飘起来了,山林中本就幽深,这下更是有些无分昼晦的意味。
石阶盘入山雨与云雾中的古林。有藤萝沿着石阶一路缠绕而上。
盛沐拨开在垂落的藤萝,行过枝叶抖抖舒展的古松,任由山雨微微打湿了衣襟,带来凉意。沿着崎岖的石阶,瘦削而矮小的身影没入了苍青山岚那晦冥难辨的云雾深处。
不知许久,在细密山雨的濛濛中,盛沐终于看见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破旧庙宇。
庙宇旁建在山腰,只有两三个瓦屋。旁有几株老松。
然而推开半掩的木门进去,里面的神像涂漆虽然旧了,但是上面没有多少尘埃。神像前的香炉里,香灰很厚,里面还斜插着三炷香,有青烟缓缓袅绕着盘旋。
盛沐正欲推门,往里看时却发现有人自另一间侧殿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形文弱清癯的男子,容貌看着十分俊美,却略带病容。身上是儒生的打扮,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蓝布袍子,手里还拈着三柱点燃的香。
他到了神女的神像前,再三叩首作揖,才小心地将那三柱香插到了香炉里。听见门口的木门有吱呀声,他先是忽地从香案前收了什么到袖中,回头一看,见了盛沐的形容,脸色一白,后退一步,仰头看了一眼神女的神像,才勉强镇定一些,问道:"你、你是何方妖、何方人氏。"
盛沐不晓得自己的脸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也知道自己这幅丑陋不堪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便尽量温和道:"我是来庙中躲雨休息的行人,并不是什么妖物。"她走了几步,示意书生打量。书生看了又看,发现这是个年龄不大的丑陋女童,才有些羞愧,又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儒生点完香后,山雨大了。他冒着细雨匆匆离去,和盛沐连一句交谈都没有。
过了不知多久,果然如砍柴的老人所说,山雨先是停了片刻,随即天上就像漏了一样,雨声骤然大了起来,雨水劈头盖脸猛地打下来。
一直被盛沐塞在怀里的兔儿袋跳了出来,雪白的兔子绕着神女的神像转了几圈。
纵使这是一个泥塑的神像,涂漆也旧了。可是举手投足间,仍能见神女的姿态之曼妙。
兔子蹦了一会,不动了。仰着脑袋直愣愣盯着那神像,那张兔脸上竟然有些人类一样的惘然。
盛沐抬头瞧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兔子被那偶然遇到的叶姓老翁用某种手法硬塞给了她后,就一直跟着她。兔子的能耐只有封印妖魔,吸走它们的法力。它还特别怕水。这样一只兔子来历不明,知晓些偏僻东西,但除非是它主动开口,否则盛沐问起它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盛沐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它回答,熟料这素来颇为嚣张的兔子望着瑶姬的神像,竟然像人一样叹了口气,道:"不知云华夫人真灵尚在否?"
说着,它突然问盛沐:"你听过巫山神女的故事没有?"
世道流离,许多民间的传说或散佚,或只在有限的区域里流传。盛沐久居在江南一带的深山中,她父亲盛夏也很少给她讲这些。瑶姬的传说她并不大熟,大约记得是典籍上一位名声香艳的神女。
巫山*的典故流转不息,是多少人瑰丽的绮梦。
她照实说了,却激怒了兔子。兔子猛地蹦了起来,啪地跳到盛沐膝头,红眼睛似乎张得更大了,骂道:"你放屁!"
兔子发出了人类冷笑的声音:"那些个好色昏聩的人类君王,夫人怎么会瞧得上他们!"
瑶姬号为云华夫人。
兔子又蹦又骂了一会,总算冷静下来,不再看那神像。雪白的毛绒绒一团依偎在门槛边,向一片漆黑,唯有雨声沙沙的外面凝视了一会,就蹦回盛沐身畔,道:"睡了!"就啪一声化为兔儿袋,飘落在地上。
盛沐扯过几个蒲团,也合目休息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天尚且濛濛,庙宇的门就吱呀开了,幽静的巫山上,一片猴群似地争闹声。"来人,砸了妖女的像!""砸什么,那是瑶姬娘娘的庙!"
吵闹声离主庙越来越近。盛沐睡得轻,被吵醒后就拎着兔儿袋窝到神像后边,刚藏好,就见一帮人拿了锄子斧头一类闯进来,另一帮人手上也拿着家伙,跟他们纠缠在一起阻拦。听他们吵了半天,盛沐才听明白一些。
原来昨天那个文弱的俊美儒生,回去就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整个人轻飘飘的。烧了一个晚上,家人再看时,脸都已经青了,气息微弱,人已经快不中用了。
医也请了,药也服了,就是丝毫不见好。家人急得什么一样,病急乱投医,请来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