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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因着听说宝玉有些不好,婆媳三代一齐赶过别院这边来。
刚走到王夫人的屋子外头,就听见里头哭声震天,竟似死了人的一般。又夹杂着摔东西的脆响。凤姐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忙手上用力扶住,向鸳鸯道,”鸳鸯姐姐先进去说一声罢,就说老太太来了。”
鸳鸯也怕里头有些慌乱,忙点点头走快几步先进去了。果然里头便安静了下来,片刻王夫人红肿眼圈迎了出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便道,“听说宝玉那腿有些---可是真的么?”
王夫人便点点头,眼泪不觉又流下来,道,“ 昨日宝玉便能下床走动,谁想那姿态有些不好。方才请了王太医来瞧,说是当日左腿被打的偏沉重些,如今虽然好了,终究不能和右腿一般齐。虽说差不许多,走起路来却是能瞧出些不妥。”
贾母未等说完,便急忙扶着凤姐的手进去。只见李纨探春湘云赵姨娘几个都在屋里站着,脸上都有些哀伤之色。宝玉只站在床前,眼前砸了一地的瓷器。旁边小翠和麝月两个都不敢近前,只在墙角垂头立着。
见贾母进来,屋里众人都忙躬身请安。独宝玉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竟似没瞧见的一般。
贾母见他并未消瘦,却憔悴了许多,心里也不免疼惜,知他乍然发觉自己身有残疾,一时惊怒也是有的,因此并不介意,只道,“怎的砸了这许多东西 ?过来让我瞧瞧。”
宝玉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抬眼看了一眼贾母,半日道,“我没甚么事。老祖宗瞧过了就请回去罢,这里乱的很 ,倒不好请老祖宗多坐一会子。”
王夫人忙上前拉住他道,“怎的和老太太说话如此生分起来。老太太听说你身上不好,大老远的过来瞧你,还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宝玉看了看屋里诸人,忽然笑道,“你们莫不是都想来瞧瞧我变成了甚么样子么? ”说着果真走到贾母跟前,躬身道,“给老祖宗请安。”
虽说只走了几步,却也能瞧出那腿有些瘸跛。探春和湘云对视一眼,那眼里都是惊异之色。贾母也是紧盯着宝玉的腿,见他躬身请安 ,只得勉强笑道,“你如今尚未大愈,免了这些虚礼罢。”
凤姐自然能瞧出老太太如今疼宝玉的心淡了好些,若是先前这样,早就搂着宝玉儿一声肉一声的哭去了,哪里还会说出这样客套的话来。
不但凤姐,连探春李纨心里也都有些猜测,只是碍着此时此刻这般情形,哪里敢交头接耳说话。
独赵姨娘心里无比畅快,只恨不能出去摆一桌上等席面敲锣击鼓庆贺一番。因着宝玉这病,贾环虽说中了秀才,王夫人也只是随手赏赐了点东西罢了,丝毫没有要热闹的意思。赵姨娘也知是不想宝玉添了难过,只是心里难免为自家儿子抱不平。
又听得小吉祥提起大房那边,说是贾琮考中秀才之事,虽未大操大办的请客,自家院子里却连着喝了好几日的酒,据说贾赦和邢夫人都乐得赏赐了一堆的好东西给贾琮云云。
再反观自家这边,虽说王夫人因着宝玉之事无心庆贺也在情理当中,偏生贾政也忘了原该小小的庆贺一番之事,只顾每日把环儿叫过去考问功课,反教贾环比赴考之前 过得更忙乱了些。
赵姨娘如今学了些乖,也并不敢在贾政跟前明着抱怨,只是旁敲侧击的提了几句,也被贾政训斥了一顿,说她妇人之见云云,只气的暗地里多撕了两条帕子。
如今见宝玉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不免又得意起来,原先那些压下去了的想头重又冒了出来,只觉得二房的产业已然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嘴角忍不住的就露出了一丝笑意。
凤姐虽然扶着贾母,那眼睛却是暗地里早把这一屋子人都扫了一遍的。见赵姨娘终究是流于浅薄,不由得心里冷笑了一声。偏过头再去看王夫人,果然王夫人也正盯着赵姨娘,脸上却是淡淡的瞧不出怎样。
李纨也瞥见了赵姨娘的神色,心里也不由冷笑。这回贾兰落榜,贾环偏又被点了生员,李纨那心里也是酿了一肚皮的酸醋,只是不好对人说罢了。如今瞧着赵姨娘这般做派,再想想贾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子,心里便安定了许多。
老太太见宝玉有些不阴不阳的神情,原先那些耽心都不由得消散了,便道,“好生养着,我过几日再过来瞧你。”说着又向王夫人道,“好生关照他些。”
王夫人只得应了。贾母便扶着凤姐又出去了,竟连一口茶都没吃。屋里诸人见老太太先走了,也都渐次说了几句淡话,跟着出来。
凤姐见老太太神色不愉,也不敢说笑,只扶着上了车,方道,”宝兄弟他原是一帆风顺惯了的,忽然闹成这样,有些怨愤也是难免的,老祖宗多多体谅他些罢。”
贾母叹了口气,微微点点头,并不说话。
探春是和湘云一道坐车来的,见贾母走了,姐妹俩也跟着告辞而去。湘云上了车便若有所思,探春因着今日见赵姨娘行止不妥,不免也多了几分担忧,姐妹俩各怀心事,都无心说话,到家各自分开。
湘云回了自己屋里坐了半日依旧一言不发,翠缕看着有些耽心,便倒了一盅茶,道,“姑娘出去了这半日,大毒日头的想来也口干,吃口茶润润喉咙罢。”
湘云接了茶,揭开盖子便吃了一口。谁知那水有些烫了,不觉失手砸了茶盅子。唬的翠缕忙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不当心才烫了姑娘 ,还求着姑娘恕罪。”
湘云伸手拉起她,道,“你服侍了我这些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如何待我的么。不过是我自己一时失了手,和你很不相干。”
说着又叹了口气。翠缕见她面带愁容,不由问道,“ 姑娘今日像是有些心事,神不守舍的。”
湘云抬眼看看屋里并无别人,才道,“今日我过去瞧了二哥哥,他那腿只怕是不成了,虽说并不算是废了,却显见有些瘸跛。 依照我朝例律,身有残疾不得赴考,今后二哥哥倒是不必再操心那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了。”
翠缕虽说并不识字,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也惊住了,半日道,“ 姑娘是说,是说宝二爷今后再无出头之日了么。”
湘云微微的点点头,道,“你得了空闲,去把咱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罢。省的仓促之间再丢三落四的,弄得狼狈难看。这个地方咱们是呆不得了,过几日就该回去了。”
翠缕又吃一惊,道,“姑娘这是何意?难道是老太太要打发姑娘家去了么。”
湘云苦笑道,“难道定要等老祖宗开口么。如今这般局面,留在这里又有甚么意思。你出去传个信儿,请咱们家的嬷嬷来接我回去罢。”
心里想的却是:虽说要回婶子手里仰人鼻息过活,总比在贾府这般不尴不尬的好些。如今宝玉显见得是失了老太太的宠爱,又成了那副样子,何必自己定要留下来淌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