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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周祚就坐在一棵菩提树下,歪坐在蒲团上,他面前胡乱丢着空瓷瓶和几盘七零八落的小菜。门口处还站在两名老仆,都是被霜打过的倒霉模样。
那大人左手抓着瓦盏,右手紧紧搂着那棵菩提树,正在自斟自饮,已经喝得半醉。此刻他哪里有二品大员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妻离子散的孤苦老头。
商总督瞥着金士麒,嘴角抽动了一下,“金大财主?”
“财……大人说笑了。”在这动荡时代被当作财主可不是好事,犹如肥猪过街,人人都要咬一口。
商周祚又问:“这几日,你赚了十万了?”
“大人啊,我那些营生只能保本,若有些许盈余也要上缴南丹卫。”金士麒很谦虚,“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南丹卫很穷!我们迁江军民有两万来口,但军屯地只有三万亩,吃了上顿没下顿啊。不怕你笑话,卑职兄弟三人至今仍借住在迁江的民宅中,每个月要缴房租,连婆娘都没敢娶!”
金士麒真没撒谎,他那总价值4000两的千户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进去。至于婆娘……都懒的说他!
“鬼才信!”商周祚醉醺醺地摇晃着要站起来,但他喝得头晕,又跌坐在蒲团上。他打了个四尺长的酒嗝,“你不在家数银子,找我作甚?”
金士麒暗道:我的大人,你不是等我两天了吗?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便蹲下来说话,“大人,我想通了!”
金士麒压着磁性的嗓音,美滋滋地倾述着他对于浔州河运项目的理解,并描述了如何建制一支庞大的船队,把万石粮食从桂平运往危急万分的桂平。而最关键的,是在两广大地上能承担起这份重担的只有他柳州水营。金士麒最后说:“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卑职这就派人去广州召集船只和民勇。”
金士麒把自己说得浑身发烫!
没想到,商周祚只是闷声听着,还用舌头舔着手里的酒浆,脸上竟然没有预想中的感动和惊喜,更没有预想中的拥抱什么的……待金士麒全说完了,商总督却问道:“船,是向丁老西借?”
金士麒心头一震。来这总督大人知道的很多嘛!金士麒便点头:“正是。”
“也罢!”总督大人瞪着他,“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金士麒楞了,“条件?我只是要解浔州之急……”
“别罗嗦!我不相信你担此风险却不求回报,快直说吧,不要绕圈子。”商总督虽面色苍白,满口酒气,此刻竟露出了凶煞的一面。金士麒暗道大意了,能做到两广总督的人绝对不能轻视。
既然他开诚布公,金士麒也就不再隐藏,就把自己的“剧本”跳过了一个小节,直接讲他的核心:“卑职与胡贼交过手,我当然不怕他们。我的顾虑是迁江的安危,所以在出征之前……”
“我猜中了,你早就打过算盘!”商周祚终于站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这帮武人全是趋利之徒!如今城外一番水火,全是你们所为!归根结底这场祸事都是你们做下,从中渔利又是你们!人人皆该杀!该杀!”他一声声呵斥着金士麒,好似金士麒干过何等丧尽天良之事。他挥舞着手中瓦盏扯着喉咙痛斥个不停。金士麒哑口无言,暗道:这又与我何干!
“你听着,我什么都不给你!”总督的声音凄厉,连守在门外的鲁千总也慌忙探头来。
商周祚一个转身险些跌倒在地,幸亏被金士麒抱住。他就哈哈大笑这拍打着金士麒,口里连胜称呼着:“卑鄙!卑鄙!你们盘算了一年,最后却落得大好浔州被毁成这样!”
“我刚来广西几个月!”金士麒气得都快哭了!
“你能听到吗?是哭声!”商周祚酒劲儿飙升,他胡乱指着墙外,“自从到了浔州,我夜夜都听哭声。”
这话说的有点毛骨悚然!若是灾民的哀嚎,那也在城南啊。这桂平县城虽小,但南北也隔数里哪里听得到。那大概是这大人的幻觉吧,是他内心的哭泣……
其实商周祚这人命不好。前些年他在福建当巡抚时就遭到荷兰人入侵,大明水师当然不是对手,连续几场惨败之后他只能谨慎行事,结果被参劾是投降主义。他停职了几年,去年才当上两广总督。他信心满满地来赴任,小口袋里还揣一百条施政计划。结果不到一年,广西地方势力把胡扶龙逼反了。广西军又连续战败,他这总督也就做到了头。
“说实话,这粮你运也罢,不运也罢,与我何干!”商周祚心灰意冷,“反正再过几十天,我也不是这总督了!”
“信我也罢!不信也罢……”金士麒低声道,“那哭声,怕是大人到千里之外也听得到!”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商周祚只苦苦一笑,“没错!”他跌坐在地,继续斟酒!
片刻后,金士麒竟斗胆坐在了总督对面。他寻思了片刻,大声道:“大人,你若就这么离开浔州,会后悔!”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几乎在商周祚的脸上凿出坑来。
“什么?后悔什么?”商周祚喃喃地应着,酒精的力道正在悄然减退。
“城南死地!”金士麒把手指向南边,“大人来浔州十几日了,听了几十日的哭声,你可真曾去过?”
金士麒毫不客气地对他低吼着,“去见识一下浔州最黑暗的一幕,那绝对是大人你记忆终生的一幕!”
商周祚惊讶地着金士麒,好似不认识他一样。好久没人敢这般跟他说话了,竟然只是个五品的小千户官。
“也是最凶残的一幕,敢去吗?”
“我去了又能作甚?”商周祚苦笑着。
“你是总督大人!你做什么,我又怎能指使!”金士麒的声音如箭一般洞穿鼓膜,“但我会给你一些机会,让你不会后悔,不会两手空空地离开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