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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邱辕抿着唇,而唇边是一抹狡黠,“你杀了守城将,擅自出城,既然告老还乡,为何还身带重兵。真以为这大明是你的天下?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替圣上除害。”
魏忠贤并不慌张,只是说道,“闾邱辕,我果真是一向小看了你,你追我追的这么紧,不过是想一石二鸟罢了。杀了魏卿迟,再杀了我以绝后患,往后你便可放心大胆地向新皇效忠。”
穆桃浅听闻,不免握紧了扛在铁山肩头的魏卿迟的手,“他们为何要杀你?”
魏卿迟却只嗤鼻一笑,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闾邱辕放眼望去对面的人,他想要见到的全在,心上自然畅快无比。
“魏上公,想你为大明贡献一生,我让你选,是自刎,还是让我帮你。我闾邱辕的红缨枪很快,没有痛苦,顷刻便会升天。”
魏忠贤仰天长笑,笑声在空荡荡的上空回荡,“闾邱辕啊闾邱辕,你可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说到底,咱俩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你就不怕自身不保吗?”
闾邱辕哼了一声,对魏忠贤满是不屑,“不保?我和你毫无瓜葛。行的端影子正。”
“咱家还记得刚见你的时候,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向咱家告发锦山上藏有金人一事,那时咱家就觉得,你小小年纪,甚是狠毒,竟连施你饭粥的人也能利用背叛。如今竟然带着关家兵来围剿咱家,我魏忠贤荣光半生,没想到却落在你的手里。咱家不得善始善终,还是因为太过仁慈,觉得你翻不出什么浪来。”
穆桃浅从魏忠贤口中听说了闾邱辕杀害师父师母,还是感到无比震惊,即便一早便听阿照说起。闾邱辕果真是做了太多的错事,错到无法补救的地步。
“如今,我是大明的济国公,你是圣上都要通缉的罪臣。说的太多又有何用?”
魏忠贤抖了抖大氅,却坐在已沾满血迹的椅上,“今日是咱家失算,才会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急着邀功,咱家自知凶多吉少,不过咱家死了就能换来你的荣华富贵?我魏忠贤并不信。”
可话音未落,红缨枪便扎进了魏忠贤的胸膛,魏忠贤皱眉,嘴角已渗出血迹。可他依然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想要持有最后的尊严。闾邱辕这才下了马,他铠甲铮铮,缓缓向魏忠贤走来,魏忠贤也只是抿着唇笑了笑,直到走近了,才开口说道,“济国公,就算我死了,你再杀了魏卿迟也于事无补。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落井下石,独享富贵之人。”
闾邱辕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魏忠贤轻咳了一声,“意思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能好活……若是我死了,咱家和你做的那些事,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送到圣上的手中。”
闾邱辕青筋暴怒,他揪起魏忠贤的衣领,原本桀骜的老鹰如今耸拉得像只落汤鸡。
魏忠贤眼睛忽的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或许……或许用不了这么久,有些想要自保的人,便已经把你……供了出去。”
“闾邱辕!快住手!”
闾邱辕打了个冷颤,眉间越蹙越深。这声音太过熟悉,是他想不到,意料之外之人,他不敢回头看,那声音是关水月的。他确实拿了关氏的虎符一用,没成想还是追来了。
“线人是谁?!”闾邱辕贴近魏忠贤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狠狠地问道。
魏忠贤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血渍溅在闾邱辕的脸上,魏忠贤呵呵地笑着,“线人?你杀的过来吗?关家就是一个,你先把关家都杀了。”
“放屁!”闾邱辕猛然松开了魏忠贤。
魏忠贤跌落回椅中,却连坐好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地滑落在地,他齿间也满是鲜血,“杀咱家的人太多,咱家不会让任何人得逞。靠着咱家才富贵荣华,如今却都想……让咱家死,呵呵,这些荣华……咱家自然要全部……收回……”
闾邱辕把红缨枪举过头顶,向魏忠贤的身体刺去。魏忠贤如同硬邦邦的枕头,了无生气。闾邱辕好似疯了,早已杀红了眼。魏忠贤的尸首满是疮痍,令人嘘嘘,而又咂舌。
浑身是血的魏忠贤,尚还留有一口气。却已和死了一般。
泄了欲的闾邱辕猛然回转身,他眸中赤红,额上暴着青筋。他面对着魏卿迟一众,红缨枪上汇聚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大地。黑暗之中,天空飘起了细白的雪粒,燕城竟然也下雪了。
“闾邱辕,放下红缨枪。魏忠贤的命,是圣上的,容不得你造次!”
满脸血渍的闾邱辕回转头,瞧见了戎兵间那一身红衣的关水月。关水月立于马上,她身材臃肿,眸光黯然,看上去异常憔悴。
“夫人?你来做什么?在京师等我绞杀逆贼的好消息,岂不是更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怎能受此颠簸。”
关水月面上平静,有些许疲惫地说道,“你拿走我哥哥的虎符,擅自调兵,图谋不轨。我来……是收回虎符的。”
闾邱辕一怔,顷刻换上了恶狠狠的模样,“虎符在我闾邱辕手中,众将便要听令于我,如今贼子谋逆,随我闾邱辕奋勇杀敌,自当封官加爵!”
四下里依然安静,关水月眼中有些许微潮,“闾邱辕,你还是不懂。就算有了虎符就可调兵遣将?我关家兵认的永远是关家,而不是虎符。圣上命我前来救回前朝忠臣之后杨秦,并捉你回京师,交代和魏忠贤一同陷害先皇落水一事。”
四目相对,闾邱辕望着关水月,却冷笑了几声,“果然,你们关家是识时务的。当年为了回京,关雄拼尽全力让我娶你。如今乾坤旋转,你关家却成了大义灭亲的典范,我闾邱辕着实佩服!”
关水月声音有些许低沉,“你莫要抵抗,与我回京吧。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路永远是自己走的,靠别人留的生路,走不长!”
关水月闭上眼睛,长睫上早已湿润,她低声说道,“众将听令,捉拿闾邱辕。”
“是!”
关家兵领命,数不清的关家兵铺陈而来,耳边尽是铠甲之声。闾邱辕见这阵仗,眼睛一瞥,瞧了一眼魏卿迟说道,“捉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间,闾邱辕一挥手,漫天飘起白粉。
“快!掩住口鼻!”阿照吩咐着众人。
闾邱辕竟然使诈,穆桃浅一不留神,只觉肩头一轻,心上便沉下,她暗中念了一句不好。
白粉顷刻散去,闾邱辕却站在三丈开外的地方,挟持了魏卿迟。
“老爷!”
穆桃浅失声尖叫着,魏卿迟早已不堪重负,没有了知觉。
“你们谁敢过来,信不信我把他当靶子?”
“闾邱辕!回头是岸,莫要错上加错!”关水月在马上向闾邱辕喊话,声音几近颤抖。
闾邱辕摇摇头,“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多加个垫背的。”
话音未落,闾邱辕已翻身上马,带着魏卿迟一路狂奔而去。
“老爷!”穆桃浅奋力嘶吼着,已顾不得身负重伤,便也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这样一路追来,闾邱辕还是走上了穷途末路,他跑上了悬崖,终于停下了。穆桃浅紧紧跟在后面,待她爬上悬崖,闾邱辕正踩着魏卿迟的身子,等着她。
顷刻工夫,阿照和大队人马也都赶了过来。可闾邱辕一点都不胆怯,甚至越发狂妄自大。
“哈哈,都来了?”闾邱辕踢了一脚魏卿迟,已昏过去的魏卿迟,半个身子已悬在了半空中。
“闾邱辕!你快收手!”穆桃浅眼中满是泪,她全身凉麻,手脚不听使唤。
“阿桃,你知道心痛的滋味吗?我现在心很痛,你也……尝尝这滋味可好?”
闾邱辕用红缨枪拨了拨魏卿迟的身体,魏卿迟便如同落叶般随风摇摇欲坠。
“杨秦!”关水月脚下一软,若不是紧紧攥着马鬃,恐怕早已从马上摔下。
穆桃浅有些呆呆傻傻,那个总是笑得狡黠的男人,如今却危在旦夕。
阿照走上前,瞧着悬崖边上已丧心病狂的闾邱辕,说道,“闾邱辕,威风耍够了吧?也该是我玄派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闾邱辕倏地皱眉,面上有些许狐疑。见他这般,阿照不禁握了握拳头,“你怎会是如此表情?跟我装傻充愣?”
“你是谁?!”
阿照背身而立,即便年岁不大,但气场已盖过在场的所有人。
“玄派掌门安子照。”
闾邱辕倏地瞪大了眼睛,他不免向后退了几步,顷刻却呵呵笑了两声,“魏忠贤死了,我若再绞杀了金人,你猜圣上会给我什么赏赐?”
穆桃浅浑身虚软无力,她努力站起,却早已满腔的悲怆与苦楚,“你杀了师父师母……你这样的人……太过可怕。”
闾邱辕哼了一声,“他们是金人,闯入我大明领土图谋不轨,该杀一万次!”
“闾邱辕,我穆桃浅真是瞎了眼,竟会与你为伍!我现在恨不能杀了你!”
穆桃浅太过愤怒,声音有些许颤抖。
闾邱辕有片刻的黯然,随即说道,“阿桃,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对你……还是有情的。”
“你若有情,又为何会把我弃在千岁府整整五年?我穆桃浅傻过一次就够了。今日掌门要清理门户,我穆桃浅自然鼎力相助,你做了太多的错事,也是该还的时候了。”
闾邱辕看着穆桃浅,眸中有些许复杂,他看着天,莫名地笑了笑,“若是当初在锦山上狠狠心,把你也一剑杀了,现在的我……恐怕就不会心痛了吧?”
“闾邱辕,你话也太多了。我都听不下去了,依照玄派门规,背叛师门者,要挑断手筋脚筋,你不仅背叛师门,还杀了我阿玛和额娘,今日我安子照必要取你性命!”
闾邱辕笑笑,乱发在风雪中飞舞。
“好啊。”闾邱辕脚下一踹,原本便摇摇欲坠的魏卿迟顷刻消失不见。
“杨秦!”穆桃浅失声尖叫起来,她无法接受魏卿迟就这样被踢下悬崖。
阿桃,快向本老爷道歉,要不我就把春香院买下来,住在这里不回去。
阿桃,把这几颗烂桃树砍了吧,给黄伯做拐杖。
阿桃,待你婚嫁之时,送你几箱的海螺,让你枕着抱着,用它教训你的夫君,打的他满头血包。
烧火丫头和暖床,你只能选一个。
穆桃浅脑中一片空白,这悬崖深深,满是沟壑,那个总是一脸狡黠的魏卿迟,却找不到踪影了。
“玄派弟子听令,今日势必诛杀门派孽子闾邱辕!”
阿照一声令下,玄派众位门徒,便都一涌而上。闾邱辕的功夫深厚,如今又杀红了眼,招招毙命,不留余地。阿照并未动手,只是扶起瘫坐在一旁的穆桃浅,“师姐,你清醒些,魏卿迟……已经死了。”
穆桃浅一把推开阿照,“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阿照摇着穆桃浅的肩膀,“醒醒吧,从这种地方摔下去,又没有武功,必死无疑。”
穆桃浅缓缓站起来,望着孤军奋战的闾邱辕,却喃喃自语道,“杀人偿命,他不懂么?”
穆桃浅死死地盯着闾邱辕,闾邱辕这些年的武功没白练,就算是玄派中的高人,也无法一招致命。
穆桃浅一抬手,只听嗖嗖几声,袖中藏匿的流星镖便飞出,如蜂般向闾邱辕刺去。流星镖精准无误地嵌入闾邱辕的胸膛,一共三枚。闾邱辕眼珠一转,顷刻吐出一口鲜血。瞬间铁山等人便擒了闾邱辕。
“阿桃,你竟然对我……用了暗器……我从未教过你……使用暗器……”
闾邱辕眼眸中满是愤恨,流星镖上有毒,顷刻间威风凛凛的他便没了反抗的力气。
“何止是暗器?此刻的我,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闾邱辕……拿杨秦命来!”
穆桃浅抽出腰间软剑,却闭上了眼睛。在她最好的年华里,穆桃浅从未想过,她和闾邱辕最终会成为这样的结局,这你死我活的局面,多么可笑。可穆桃浅早已顾不得深想,她仿佛得了失心症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到闾邱辕面前,却倏地抽出软剑,准确无误地刺入闾邱辕的胸膛。
闾邱辕瞪大了眼睛,他低着头看了看已横穿入心的剑身,口中却不住地吐出鲜血,闾邱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多么可笑……我竟死在……你的手上,这剑……还是我为你打造的。”
话音未落,阿照已走上前,三下两下便挑了闾邱辕的脚筋手筋。闾邱辕却早已不知何为痛苦。只眼睁睁地看着穆桃浅。
关水月从远处跑来,噗通一声跪倒闾邱辕面前,她拍打着闾邱辕的脸颊,可他早已没了气息。临死前一双眼睛却永远地看向了穆桃浅。关水月努力地咬着牙,但一双眼早已憋的红肿。她不敢有太多的情感,为了关家,为了腹中胎儿,她只能忍耐。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满地的鲜血,也掩盖了漫天的血腥味。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征兆,突如其来。这一场血雨腥风,来得快,去的也快。白雪之下,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城的雪只下了那么一夜,穆桃浅在深山之中找了整整一夜。
待找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时,穆桃浅的心早已撕碎。那个纨绔到极致,总是要捉弄她的男人,已完全寻不到气息。
穆桃浅呜咽着,边叫着他的名字,边温暖着他的身子。可惜,穆桃浅没有等到回音。
铁山寻来了马车,阿照几经劝说,才把神志恍惚的穆桃浅扶到车里。
他们一路往燕城去了,城里有大夫,可以救魏卿迟的病。因是金人的缘故,穆桃浅等人不敢轻易进城,铁山便趁夜黑寻了个大夫来。
在乡野的破庙里,被虏来的大夫胆战心惊地诊脉。
“你快说,他可还有救。”
穆桃浅揪扯着大夫的衣衫,大夫哆哆嗦嗦地回道,“尚有……一口气,但我……医术不精,无能为力。夫人……夫人可以南下,再往南走,有座灵峰,那里住着一位高人,想必用艾灸可还有救。”
“师姐,如今关水月正在寻找我们,还是早早离开明境为妙。”
阿照好心提点着,穆桃浅却摇摇头,“你们走吧,我要带杨秦去看病。”
“大金也有很好的大夫,师姐不必固执。”
“阿照,我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况且杨秦的身份,又怎能出现在金国?”
阿照沉默,许久才说道,“既然师姐不走,我也不走,若是不能把你带回,我无法和叔父交代。”
可三日之后,穆桃浅还是带着杨秦消失了。从此之后,阿照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这两个人好似蒸发了一般。
阿照不死心,在附近几番寻找。
“前面的村落也找过了?”
铁山复命,“都找过了,没有穆桃浅的影子。”
阿照满脸不悦,“都怪你,她那么木讷的人,也能把你骗了!竟让她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
铁山满脸的委屈,“她说要洗澡,我又不能守着,只好在湖泊树林外等候,谁知她使诈,穆桃浅不愿和我们一起,整日想着离开,就算今日不走,明日也还是要走的。”
铁山见他不言语,继续说道,“掌门,此事之后,我等不宜在明国久留,还是早早撤退为妙。线人昨日已与我等接过头,命您十日之内,必须返回,不可再耽搁啊。”
阿照只叹了口气,“留下人手继续寻找。”
阿照没有过多停留,顷刻翻身上马,便一路向北而去,他怀中揣着穆桃浅留给他的信笺,短短数句,却令他辗转反侧。
阿照不明白,穆桃浅怎会如此执拗?天底下的男儿甚多,可她却守着那个破碎的身躯,不愿松手。
“世间,最残忍的便是情,没有时,纠葛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有了,却依旧不能洒脱自在。你若有了情,你便知晓,放弃是何等困难的事。”
这是穆桃浅不告而别前一夜,所告诉阿照的话。这句话在阿照脑中盘旋,久久消散不去。他奋力挥起马鞭,一声清响中,马儿如闪电般飞驰而去。
阿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情,但若令他放弃寻找穆桃浅,想来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如今的他也是心烦意乱,无法洒脱自在,或许……是那最初的糖饼在作怪吧。
马蹄声中,一行人渐行渐远,大明边境越来越近,阿照回望着远处萧瑟的山河景象,心下却十分了然。
这里有太多的放不下,此刻的离开是暂时的,总有一日,他还是会回来,回来寻找到自己丢掉的洒脱,还有自在。以及和大明之间,还未清算完的冤仇孽债……
---题外话---正文部分到此结束,番外部分也有很多。第一个番外是在下个星期四,6000+。穆桃浅、魏卿迟、关水月、阿照,以及文中其他人的事,还有未解之谜,都会一一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