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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迁谷变,斗转星移。凡人的一生,延续不过百年,在仙寿绵长的神族眼里,不过是弹指挥间的一瞬。世人出生即知结局,此生不论精彩抑或平淡,终究是梦幻泡影,尘土归了尘土。
西海龙宫的公主敖小鱼,自凡界历劫归来便病了,很重的病,相思病。
陌陌手持一颗人头大小的夜明珠,轻手轻脚走进公主的寝殿。
寝殿内漆黑一片,只有一株荧光珊瑚,在角落里忽明忽灭,闪烁着绿莹莹的光。
夜明珠的清辉将殿中各处照亮,陌陌这才看清,公主根本没在睡觉,而是平躺在床榻上,瞪着一双大眼发呆。
陌陌叹了口气,公主由于硬闯凡生门,私自下界投了凡胎,本就少得可怜的修为,已经所剩无几,幸得司命星君及时相救,才不至于伤了元神。
天帝感念她报恩心切,没有降旨怪罪,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敖小鱼从凡间回来后,君上态度大变,看来硬碰硬是不管用的,干脆采取怀柔政策,还她自由宽松的成长环境,可是,她每日不是躺着发呆,便是坐着发呆,根本不踏出寝殿半步。
陌陌坐在床榻边,轻声问道:“公主,如今你随时可以出宫,为何还****憋在寝殿?”
敖小鱼把头转至里侧,没有人知道,在凡界历经两世的情缘纠葛,她的恩是还了,愿是了了,放在梵晔君身上的一颗心,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神族的婚配,皆有天道定数,天帝与天后,皆由神族之首的凤王与凰后接任,宙神早已定下,凤王梵晔是继任天帝,凰女聚鹤为继任天后,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亲事。
天界神族,神力无边,仙寿绵延,掌管世间气候地理,万物生长,命运轮回。万事万物,均是相生相克,神族得以存在于天地之间,又需依仗人族对神世代相传的记忆与信仰。
然则善恶相随,人族也有许多恶行与心魔,这便催生出世间的各路妖魔,致使山川变色,气候失调,物种灭绝,引发天灾不断。
千万年来,人族的心智不断进步,创造出无数世间奇迹。可人族之能力,只可超越自身,永远无法超越自然之力。
神族依靠凡人虔心向善之信念,不断修炼仙力,与妖魔对抗,保护这片天地永存于宇宙之中。
仙人下凡间历劫,便是要体悟世间百态,了解人族的所需所想。
陌陌望着面无表情的公主,摇了摇头,正准备起身,敖小鱼的话音在耳边响起:
“我此番下界,经历了人世的生老病死,体会过人间的爱恨别离,方才知道,凡人的一生,看似短暂,可正是因为生命的有限,才有了想守护的人,想追逐的梦,才能真切地感知,生命是何等绚烂多彩。你我虽仙寿绵长,却只知担天命,行天道,真是世间最孤独的族群。”
陌陌蹙眉,语重心长地劝导:“公主,我没下界历练过,不知道人间的酸甜苦辣是何滋味,我只知道,神族有神族的使命,君上在位这二十来万年,领命守护西海一方,从无懈怠,与各路妖魔抗衡,保世间风调雨顺。你也应勤加修炼,增进修为,日后才能守护住你想守护的人。”
敖小鱼咬了咬嘴唇,长久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忽而爆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放声大哭。
陌陌在一旁安慰道:“公主,你不想修炼便不修炼,别哭,我不再逼你就是了。”
“我想修炼,我有想要守护的人,可他不再需要我了,怎么办,陌陌,怎么办?”敖小鱼双眼红肿,惨兮兮地看着陌陌。
“你说的是太子殿下吗?你陪他去凡界历劫,如今大恩已报,心愿已了,还要守护他什么?”
“我忘不了他,我爱上他了,想和他在一起。”
陌陌大惊,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天帝天后身负重任,心系众生,何来儿女情长。况且天后之位,只能由凰女聚鹤接任,既然已经定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公主,你要放下痴念,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万万不可再沉迷其中。”
敖小鱼怔怔地坐着,悲伤占满了她的心,寝殿里五颜六色的珊瑚,全失了色彩,变成了暗抑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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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之南,流沙之滨,横亘着万山之宗昆仑虚,山势重重叠叠,形如莲花之瓣,绝妙异常。
昆仑虚上四季之景皆可见,山顶终年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山中的珠树、璇树、碧树、琅玕树郁郁葱葱,山花烂漫;山脚的不死树,瑶树、绛树,沙棠树果实累累;五彩的鸾鸟和健硕的青鸟环绕山间,食神树之果,饮瑶池之水,守护玉山仙境之清幽。
昆仑主峰玉虚峰上,瑶池圣水冰清如镜,瑞气蒸蒸,太子梵晔自凡间历劫归来,一直昏睡不醒,已经在瑶池中沉了近两百年。
犼犼君百无聊赖地守在瑶池边,捡起脚边手掌大的一块玉髓,单腿微屈,用力向池中央投去,玉髓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似的圆弧。
只听“咚”的一声,池中被激起千尺水花,池中心腾起一团水晶般的仙泽。
犼犼君目瞪口呆地望着汹涌激荡的湖水,对自己的右手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厉害,本仙君这百年的功夫没白练。”
空中荡来一朵七彩祥云,一道金光自湖水中迸射而出,将湖水分为两半,梵晔君白衣翩翩,脚踩七彩祥云,从湖心飘然而至。
太子殿下终于醒了,犼犼君心中大喜,单膝跪地行礼,“臣恭迎殿下。”
梵晔君面容温润,琥珀色的眼眸奕奕有神,抬手示意犼犼君免礼,“我从凡界回来多久了?”
犼犼君每日守在这昆仑虚上,无趣至极,每日必做的一件事,便是掐算时日,他脱口而出道:“距殿下重回天界,已过去一百九十三年。”
梵晔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颗心不自觉地抽了一抽,总觉得有个十分紧要的物什,遗落在凡间了。
王母听闻太子梵晔醒了,遣了个童子过来,请他到玉清宫叙话。
梵晔君随小童子步入玉清宫的文玉殿,方才行至殿门,一阵清冷的风拂面而来,吹起他蓝紫色的长发,身后的犼犼君不禁抖了抖身子。
殿中的童子面容粉嫩,如刚成熟的蟠桃,他脆生生喊出一句:“天宫太子梵晔君觐见金母上神。”琅琅声波,在空荡的大殿内盘旋回荡。
梵晔君负手立于殿内,良久,御座上腾起一团绛紫色仙泽,王母苍老沙哑的话音,在清寂的殿中响起。
“太子梵晔,你被冥界瘴气所伤,金池圣水已将你元神中的浊物涤清,你即刻启程,返回天宫,莫再扰我西山清幽。”
梵晔君交叠双掌置于额前,对着仙泽欠身行礼道:“得金母上神大恩相助,晚辈感之不尽。不知晚辈因何被冥界瘴气所伤,还望上神告知一二。”
“此等琐事,本上神如何屑于得知。”王母冷笑嗤道。
梵晔君面色不改,恭敬答道:“多谢上神指点,晚辈这便告辞,他日会再携厚礼,来西山道谢。”
“不必了,本上神好清静,汝等莫来烦扰,便是最好的大礼。”王母说完,停了片刻,又开口道:“今日既与你对面,有一事嘱咐于你,你与玄清上神之女聚鹤,早已定下亲事,鹤儿至今下落不明,你也应去寻她一寻。”
“是,只是父君也曾多番遣天将寻找,均无果而终,上神如若略知端倪,还望指点一二。”梵晔君拱手行礼,向王母讨教道,她此时无缘由地提起神女聚鹤,想必是已然知晓些眉目。
话说太子梵晔在人世历劫之时,一日,王母座下的雪狼兽贪玩,私自下凡界游历,竟在樊昆山的一处密林中,偶遇由敖小鱼转世的白芷颜。
其时白芷颜已奄奄一息,雪狼兽因感知到她的一丝仙泽,在她身边守护了一整夜。翌日,王母下界寻找爱兽,也对此凡界女子起了些兴趣,进入她的元神中一探究竟,果然察觉到几分异样。
王母的话音歇了片刻,又在殿内响起:“你与鹤儿的因缘既是天定,自然会有一番纠葛,别人寻她不到,你定能知晓她的下落。”
“是,晚辈谨记。”梵晔君垂眸道。
殿内又旋起一阵清冷的疾风,绛紫色的仙泽随了风,飘然远去,只余一缕雪莲的冷香,在殿内幽幽萦绕。
梵晔君端坐在犼犼的背上,在亦卷亦舒的层云中穿行。
犼犼一路絮絮叨叨,替太子抱不平。这个古怪的老太,就是因为她,仙界几万年来,都没办过蟠桃宴了,天庭的婚事,跟她何干,她为何来置喙一二。
玄清上神之女聚鹤,两万年前便遗失于天界,连天帝都寻不到她的踪影,让太子上哪里去寻她?
玄清上神与王母同属远古神祗,玄清的女儿聚鹤,是天界仅存的一只赤羽凰鸟,她出生时,伏山之上万兽来朝,天空满布火红色祥云,一道光柱从天外射向伏山之巅,宙神低沉浑厚的话音响彻天际:“凰女聚鹤,继下任帝后之位,你需潜心修炼,辅佐下任天帝,掌管世间万物。”
两万年前,聚鹤不过五千余岁,伏山魔祖蛮罗作乱,欲引发山底熔岩喷发,世间即将变为万物俱焚的修罗场。驻守伏山的玄清上神夫妇,拼尽自身修为,以元神化作双叠封印,将蛮罗禁锢在伏山之下。
自从玄清上神夫妇与蛮罗同归于尽后,聚鹤便消失了踪影,有传闻说她与父母一起,化作禁锢蛮罗的封印,也有传说蛮罗座下的魔将,趁玄清上神激战之际,偷偷将她带回魔界,以她的元神祭祀蛮罗,以报魔界灭祖之仇。
既是宙神定下的继任帝后,谁也不敢随意更改,天帝多番派仙使寻找,也探不到聚鹤的半分仙踪,如此一来,太子梵晔的婚事便拖了下来。
待抵达神天门,梵晔眉眼凝重,问道:“犼犼,过往这四年,发生何事了?”
犼犼君谨记天帝旨意,把熟记在心的说辞一股脑倒出,“殿下有所不知,四年前,你领命前往冥界镇压魔族兵乱……”
太子梵晔自凡界历劫归来,元神被忘川之水的瘴气所伤,折损了整整两万年的修为,神力大减,莫说进阶上神,便是已修成的神君的阶品,也险些不保。
天宫太子,因痴恋红尘,竟被冥界浊物所伤,真乃天界奇闻。
天帝爱子心切,施法封印了梵晔君关于凡界的记忆,暗中传旨下去,不准任何人再提及此事,只称太子领命前往冥界,加持妖兽鬼幡的封印,不慎被鬼幡的魔音伤及元神,致使仙忆受损。
听完犼犼绘声绘色的一番说辞,梵晔紧锁的眉眼舒展开来,唇畔有隐约的笑意,缓缓开口道:“多年不见,犼犼君的演技确有提升。”
犼犼君伸手摸了摸鼻子,额角冷汗直冒,太子殿下是何等道行,何事能瞒得住他?他可不想扛下这黑锅,怯怯道:“殿下,是,是陛下怕你纠结于凡世的情缘,施法封了你四年的仙忆。”
这便是了,梵晔心下了然,瑶池之水涤清了他元神中的浊气,也削减了天帝施下的法力。
凡间的记忆,一丝丝,一缕缕,重回他的脑海。
“殿下是先去觐见天帝,还是先回寝宫?”犼犼见太子殿下默而不语,开口问道。
“不急,先去趟西海。”
梵晔曾听父君提起过,凰女聚鹤失踪后,他派人在四海八荒寻了个遍,也不曾有她的半点踪迹。
即便聚鹤与父母一起,化为禁锢魔祖蛮罗的封印,天地间也该存有她元神的气息,除非她的元神被魔族封印。
两万年前,海魔条庸就是在西海之极,被自己降服的。聚鹤其时不过五千岁,照此看来,条庸极有可能,趁玄清上神与蛮罗激战之际,偷偷将她封印,想带回魔界,在于自己斗法之时,将她遗失于西海。
太子殿下驾临西海,龙王得到通传,疾步至龙宫大门迎驾。
龙王拱手行礼,“不知殿下驾临西海,有何要事?”
“本王冒昧前来西海,是想向龙王请教一桩往事。”梵晔点头微笑,眼眸清亮有神。
西海龙王的真身,乃是一条身长百尺的金龙,他的女儿敖小鱼,又怎会是一条彩尾灵鱼?
此中玄机,还需从两万年前说起。
一日,龙母娘娘在海中巡游,无意中发现,海底躺着个彩色的物什,靠近一看,是枚七彩的灵石。
龙母一时兴起,将灵石带回龙宫,闲时观赏一番,甚是有趣。
百年过后,灵石蠢蠢欲动,四分五裂后,竟生出一条七彩长尾的小鱼。龙母见小鱼生得伶俐,将其视作己出,封为龙宫公主,带在身边抚育。
梵晔听完敖小鱼的奇异身世,对龙王道:“不知龙母拾得灵石那日,是否两万多年前,本王在太虚深渊,降服海魔条庸之日?”
龙王遣人四下询问,龙母身边的一个侍女记得清楚,那日,她领命去西海之极采摘海葵花,天空忽而黑云滚滚,巨浪翻飞。
侍女听闻是海魔条庸在此作乱,她一刻不敢停留,奔回宫后,见龙母的寝宫中,多了一枚七彩的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