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晕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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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的时候,餐厅人不多。小高端来了一碗粥,说是大厨特意炖的燕麦,补虚健脾、营养丰富,用来滋养皮肤再好不过。

许衡没有进去厨房,只好在离开前往桌上压了五十元纸币,算作小费。

回到房间早早洗漱之后,她看了会儿书就熄灯了。一整天的奔波与劳累,特别是下午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简直让人精疲力尽。

摇晃是从后半夜开始的。

最初有雨点打在窗户上,闷闷的声音,听不太清楚。船舱不透风不透水,像个铁皮罐头,对外界的情况感知很迟钝。舷窗的玻璃特别厚,人又睡在被子里,只感觉来回滚动,不断地撞击着舱壁。

随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滚动的方向从简单的左摇右摆转换为上下高低,而且毫无规律可循:时而头重脚轻、时而头轻脚重,有时候甚至会凌空几秒,再狠狠跌落回床板。

许衡很快便醒了。

下午喝进去的粥在胃袋里荡来荡去,像激浪反复拍打岸堤,次次抵着喉管,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许衡皱着眉头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翻身爬起来。

然后发现更加不对劲。

下午才刚刚被王航嘲讽过“灾难片看多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她不瞎想:桌面上的东西早已散落一地,行李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尚未来得及归置的衣物撒的满房都是,就连固定在墙壁上的挂钟、海图框,也在频繁而明显地晃动、颤抖,与钢制的船板相互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许衡有些慌乱,趁着摇晃的间隙趴在床头朝外看,只见满目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种绝对黑暗浓重而浑浊,与陆地上的失去光源截然不同。

它更像是整个世界都堕入混沌之中,万事万物边界弥散,彻底模糊的虚空和重力消失的急坠组合起来,将三维空间幻化为切片,直叫人的感官都被压扁。

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滚。

许衡口中泛苦,酸水凶猛地上涌。原本就不甚坚强的肠胃,如今被搅成一团乱麻,彼此摩擦、撞击、按压,似要挤出所有内脏。

尽管脚下不稳,她还是一个箭步跃起,而后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缘,翻江倒海般吐了起来。

白天登船时,在过驳艇上体验过的颠簸,和如今海上真正的风浪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晚饭吃的粥,下午喝的水,尚未消化的午餐,乃至于黄绿色的胆汁……伴随着船舱外的风雨呼啸,许衡抱住马桶吐得涕泗横流,眼前只剩下天旋地转,整个儿趴在地上。

她从不晕车,上船之前也不觉得自己会晕船,所以连防晕药都没带。有几次因为船身纵摇,脑袋狠狠磕在墙角上,包括手臂伤口崩裂的疼痛,都无法分散注意力。到最后,只感觉人像一个空空的袋子,随风浪颠簸被甩来甩去。除了抓住扶手不让自己上天,其他的早已置之度外。

据说不晕车的人无法理解晕车的人的痛苦,没有晕船的时候,许衡也不知道自己会沦落至此地步。

下了舱、救了人、以满身伤痕换回接受安全教育的机会,她在船上的境遇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现实便用最直接的方法告诉她,别高兴得太早——生活远比想象残酷。

船行大洋,远离陆地和港口,只能任由海浪侵袭、顶风冒雨;身处船上,无从逃避和躲藏,如果不因呕吐而死,便只能随波逐流地学会适应。

往往在这种时候,人类才会懂得自己的渺小,明白脆弱的肉身于大自然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吐到最绝望的时候,心智也开始模糊,许衡恍惚开始回忆起很多不相干的事情:儿时记忆中父亲模糊的轮廓,灯光下母亲操劳的背影,工作后独自加班的深夜办公室,以及上船前赵秉承的那句“小许,算了吧。”

如果可以,没人愿意与母体分割、与家庭脱离、失去荫蔽,独自面对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如果可以,许衡希望爸爸没有离开、妈妈不要生病,她能简简单单地活着,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缩头乌龟。

一边哭一边笑,身体里残存的水分被绞着劲儿地吐出来。许衡为眼前的极致晕眩而忏悔:风雨兼程并非因为选择远方,而是之于弱者,命运本身就没有选项。

船上的引擎被发动到了最大功率,连带着舱壁都开始抖动。嗡嗡噪声震动耳膜,将痛苦推升到新的巅峰。

许衡头痛欲裂,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精疲力尽,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这种近乎灭顶的绝望,恐怕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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