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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兰州,已是深秋。北风一阵猛似一阵,黄河中浊浪滔天,滚滚拍岸,雄浑壮阔激荡天地。河岸边的山峦上,绿意尽消,只余莽莽黄土跌宕起伏;犬牙交错的碎石间,凋林败草,莫不在凛冽的北风中折腰伏低。好一派萧瑟秋意,更使离人肠断、愁绪无边。
黄河上小小的一悠地道:“老丁叔,您不认识路是吗?咱们先走一段官道,然后要往西北方向去,我认得,我给你指路。”
“沈小姐,那里去不得啊!”老丁的嗓音都变了。“唔,为什么?”“听说闹鬼啊!”沈珺愣住了,许久方凄然一笑:“真有鬼吗?那大约是爹爹的魂魄吧,我正好去见他……”“我的妈呀!”老丁大叫起来:“沈小姐,那死鬼是你亲爹你当然不怕,可我怕啊,我、我是绝对不去的!”
沈珺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用她那特别温润清醇的声音道:“老丁叔不必为难,你不想去就别去了,只把我送到官道的岔路口,你就将车赶去金辰关内歇宿吧,待我祭拜过爹爹,再去金辰关寻你。”老丁犹豫再三,长叹一声赶起马匹:“吁!”
荒原上空的寒风,比黄河之上更为肆虐。沈珺挽着个小包袱,一路踯躅行走在茫茫贫瘠的旷野中。天已擦黑,夜空中浓云压顶,没有半点星光。她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得气喘吁吁,身上却越走越凉。寒风不停歇地吹着,将沈珺的发髻吹得散乱,她抬头远望,黑沉沉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庄院模糊的阴影,擦了擦脸上冰凉的水珠,那不知是泪还是随风飘来的雨滴,她喃喃自语:“爹爹,阿珺来看你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低语,旷邈的天地间,突然响起尖锐的哨音,夹杂在沉闷的风声之中,显得异常凄厉。前方的黑暗中,俨然有几个暗红色的光点,在一片漆黑中飘摇不定地舞动。这样恐怖的场景,就算是最胆大的男人恐怕也会望而却步吧,但沈珺目不斜视,反而加快了脚步。她离开大半年的家,就在眼前了。
这处荒僻的宅院果然比以前更加阴森,门前的两盏白色风灯,只剩下破损的竹骨随风狂摆。沈珺在门前站住,依稀可见当初她亲手挂上的白色孝幡,大半幅垂落于地,她俯身去拾,才发现这孝幡已被践踏得污浊不堪。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沈珺举手推门,那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院落中黑黢黢的,不过沈珺在此生活好几年,是闭着眼睛也能认清的。她刚刚抬脚踏进,迎面的正房内,一缕红光应声而亮。沈珺全身颤抖了一下,随即疾步向前,嘴里轻轻唤着:“爹爹,是您吗?是您在屋里吗?阿珺回来了,来看您……”正房的门敞开着,她刚要往里进,忽然屋内传来嘶哑的低喝:“别靠近,往后退!”
沈珺这时才看见对面的墙壁上,被红光照亮的光晕中,有个长达屋顶的影子左右摇摆,难以形容的诡异飘忽。她并不惊慌,反对那身形惨然微笑:“真的是您吗?爹爹,阿珺知道您是枉死,心有不甘。今天阿珺来了,您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我……我也有好些心里话要告诉您。”
语罢,沈珺泪如雨下,纤弱的身子直直跪倒在正房门前。那鬼影晃了晃,静默片刻后嘶哑的声音又起:“女儿……是你来了……”“是的,爹爹!是我。”沈珺悲呼着叩头及地。
“啊,女儿……你来做什么?”“是岚哥哥,他、他不要阿珺了。他要阿珺走……”“走?去哪里?”“去西域,去嫁给梅先生。”“那你来?”“来祭拜爹爹,阿珺此去就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回家来最后一次祭拜爹爹……”
许是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沈珺伏倒在地上痛哭起来,一边泣不成声地说着:“爹爹,爹爹,是您从小吩咐阿珺,岚哥哥就是阿珺要一生敬爱的人,也是您告诉阿珺娘的遗愿,要阿珺与岚哥哥‘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可是阿珺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爹爹,阿珺本不想苟活,但岚哥哥要我去西域,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啊……要不爹爹,您就带阿珺去吧,让阿珺去地下陪您,还有阿珺从没见过的娘,阿珺想你们,好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