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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一阵锣声响起,蜷缩在广州城头一晚的李明昌,睁开眼,用麻木的手指抬起怀里那柄长达两米的火枪,梦呓般道:“父亲,长毛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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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两银子才能参加绿营报国?
老实说,年少气盛的李明昌根本不信叔父口里的那一套,他只想报仇。
如何报仇?
对于信说书先生口里那一套的少年人只有上阵杀敌那一套。
然而这个家破人亡的少年,能活着逃出佛冈就是大幸了,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有了,囊空如洗,哪里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去收买满清官员让他参军,所以叔父的威胁是十分有效的,周老爷不给他活动,不能替他出钱,他只能盘恒在周府哪里也去不了。
但局势发展超乎李明昌的想象,虽然和那些江湖老手预料的类似。
来广州一个月后,佛山天地会大造反!
1853年6月11日,陈开、刘杜川在赵阔手下大将朱清正号召下起义反清,自称为太平军麾下日月军团,朱清正自称军帅,陈开蓄发易服自称军师,又称威扬侯。
6月12日即驱逐官军占领佛山(其实是官兵他们自己跑的),开始不过几百人的天地会骨干份子,但半个月后,参加日月军的人数就达到十万人!
何六先起,陈开后起,广州佛山附近的天地会纷纷起义响应陈开,“省北何子海、朱子仪、豆皮春、李文茂等,聚众数万响应”。
当时佛山有40000手工业者,数千戏班弟子以及9000条船上的渔民和水上运输工人参加,满清暴政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天地会起义者,和赵阔领导的太平军遥相呼应,顿时把广州陷入三面合围之中。
很快,太平军和日月军分三路对广州发起了攻击。
赵阔率领太平军主力三万、辅助兵三万(号称十万)从东莞基地攻击东路,朱清正率领起义军五万(号称十万)以佛山为基地攻击北路和西路。由关巨、何博帅日月军水军环逼省河封锁水路。
两广总督的不知东南西北,这群新朋友都是秀才,无比痛恨叛匪,天天把花生当赵阔的脑袋来咬,几个人这天一合计,就去征募处签了名,准备参军帮助,李明昌读了又一遍自己要为国捐躯而字字泣血的离别信,扔了笔,他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一把拉起了婉儿,然后不理目瞪口呆的丫鬟,自己探身入帐,在枕头下摸索出一物,一转身两手交错揽住婉儿的脖子。
“少爷,不要这样。”婉儿惊恐的闪避着。
“别动!”李明昌一声吼,顿时怀里的人不敢动了。
但李明昌并没有后续无礼的行为,他在婉儿脖子上戴了一串东西,然后放开怀里的人,颓然坐到了床上。
“这是?”婉儿惊异的抬起脖子里的东西,惊呆了,那是一串黄金的项链最下面镶着一颗大珍珠。
“我母亲爱戴的一串项链。反正这府里没有我的知己,我知道你不懂粤语,所以我说给你听我真心话!我马上要去参军讨逆了,这项链给你了。如果我死了,也许因为这串项链还有个记得我的人。”李明昌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婉儿愣了片刻,突然哭了,她在床下跪了下来,揽住了李明昌的腰,抽泣道:“少爷,我其实现在能听懂一点粤语,我知道您在说什么!不要去参军好吗?我不想您这么好的人去死。”
“什么?你能听懂我的话?”李明昌浑身电震了一下,他看向跪地的婉儿,慢慢的摸着她嫩滑的下巴,把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抬了起来,无奈的笑了一下:“我对你并不好,我打碎你送来的茶盏几次了?报国成仁就在今朝。你一个女人家不懂的。”
“不要啊,少爷。我不要您去死。”婉儿紧紧抱着这个少爷,痛哭流涕。
李明昌闭目长叹,颤抖着手摸着那脊背,突然大吼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成什么样子!戴着我的项链马上给我….滚!滚啊!你给我滚啊!”
惊异的婉儿怔怔的放开手,看着这个勃然变色的少爷,她犹豫了一下,哭着站起来跑出了门外。
李明昌看着那较弱的背影,伸手摸了摸眼泪,站起来,咬着牙用模糊的泪眼在离别信后签下:“侄儿李明昌泣血绝笔”
但早晨,从满脑子婉儿倩影和血、尸体交互的噩梦中的李明昌睁开眼却是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表哥的声音传了进来:“表弟?表弟?醒了没有?”
推开门,睡眼朦胧的李明昌顿时完全醒了,门外一群人,表哥、叔母、连带五六个仆役都在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而表哥眼上一圈黑眼圈,明显昨晚没睡好,而叔母更离谱,直接上来一把抱住了他,哭道:“孩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看着母亲这么激动,黑眼圈表哥苦笑道:“阿昌,我父亲要见你。就在正厅。”
“你为啥要参军呢?”周老爷一见李明昌就大吼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广州正被20万长毛围攻,而叶名琛手里只有15000他妈的操蛋八旗绿营兵?!!!!!!”
看了看叔父旁边满脸泪痕的婉儿,李明昌就知道她去“告密”了,怒不可遏的少年被报国成仁的激动包裹,他抢前一步大吼道:“现在正值国家危亡之际,有钱出钱,有命出命!我只有一条命,所以我要去帮叶大人守卫广州!”
“你!你!你!”周老爷指着侄儿,气得手指颤抖不已。
“父亲,算了,人各有志。”表哥一把扶住那只颤抖的手臂,小声说道。
“你懂什么!我要替李家保住这根独苗!”周老爷大吼。
“老爷,算了。别气坏了身体。”不似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叔母,受宠之极的三姨太笑眯眯的站起来,她站到周老爷和李明昌之间,笑道:“阿昌啊,你喜欢不喜欢婉儿啊。我都喜欢这姑娘,你不要怨她和我们说你的事,她是真心为你好,不想你有危险啊。”
“是啊,是啊!婉儿是个好姑娘。”被表哥拍了一下肩膀提醒的周老爷弹簧似的直腰叫道,他盯着下面的侄儿,说道:“我们计议好了,你也年纪不小了,现在我大哥过世了,我就是你的长辈了,阿昌,现在我做主,把婉儿许配给你做偏房。今天就成婚!你放心,正房位置我给你留着,其实我一直在给你寻觅门当户对的人家!”
“什么?!”李明昌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事竟然变成了一桩婚事。
其实想想也简单,这是长辈们为了管制小辈的胡思乱想,想用婚事牵住小辈。
“婉儿,你愿意不愿意?”三姨太笑眯眯的问道。
满脸泪痕红肿着眼的婉儿偷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明昌别转了头,娇羞的不再吭声。
对于她这种下九流最低贱的身份能做李明昌这样一个少爷的偏房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而且她也暗暗的喜欢这位风风火火总拉着自己说话的少年。
“婉儿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三姨太呵呵一笑,扭头道:“明昌你点头就行了。”
三姨太和周老爷早知道李明昌对相貌不怎么漂亮的婉儿刮目相看,总是喜欢找她说话,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侄子的想法。
李明昌羞红了脸,他满怀深情的看了看这个让他情窦初开的她,然而马上,这个显而易见的阴谋激起了少年的滔天恨意,他别过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大吼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接着他用尽全身所有勇气看向前面的那个亲人,吼道:“叔父!我意已绝!离别书就在我书桌桌上!我现在就去城头鏖战了!”
说罢扭头就走。
背后传来叔父的怒斥和婉儿的哭泣,但马上又被一片惊呼取代:“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回头,拳头却紧紧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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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东边城头,李明昌和一群绿营兵一起浴血奋战抵抗赵阔的太平军。
高大的城墙简直是长城一般,一拨又一拨的长毛血肉组成的浪潮被拍散在这坚城之下。
有和长毛作战经验的李明昌放火枪那是每发都咬牙切齿的放,力争一发解决一个匪徒。
已经坚守一个月了,李明昌也算不出自己杀过多少人了。
广州城高,从城下爬上来,简直如蚂蚁一般,他射杀过人,砸死过人,捅死过人,乃至用拳头殴人下过城墙摔死过人。
但每个死人都让他高兴,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畜生。
每一次敌方撤退锣鼓响起都让他情不自禁的大声欢呼,然后在肮脏的、臭不可闻的、密布鸦片烟味道的军驻扎处大声辱骂匪军、为自己人的英勇叫好,浑然忘了住处乃是居民眼中可怕的绿营驻地。
但兄弟们的怯懦让他愤怒,当有人在他们抢占来的民房驻地发牢骚的时候,他这个练勇就愤怒的驳斥对方,然后就是深深寂静,只剩下鸦片烟枪啵啵的声音在响。
前一个月还好,他亲眼看到城下河上太平军用船连起来的浮桥,被英国军舰嚣张的碾成两截,他和兄弟们一起哈哈大笑:“这群长毛禽兽倒霉了吧。夷人是帮咱们天朝上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