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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如尘。
银袍巫师一个个消失在光门背后,图拉曼看着双手撑在船舷上、身体前倾盯着他的布兰多,微微一笑,随后也转身跨入光门之内;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布加人,那个位于横桥上的环形光门在他身后顺时针转动了半圈,然后迅速缩小,化为一个光点,像是一片浮尘般慢慢落到地上。
夜色下的鲁恩港,经历了白昼惨烈的战斗之后,显得满目疮痍,寂静无声的城区内此时已经没有一个人。鲁恩港本就不大,除了贵族舍得不自己的产业之外,大多数平民们早就在战争初期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难民,早已被布兰多让埃鲁因使节团全数安排到了船上。克鲁兹贵族对于这些平民也要占据自己有限的生存资源与空间颇为不满,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但布兰多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这是属于瓦尔哈拉、也是属于他的舰队,他也不需要理会。
银色的舰队像是鱼群一样悬浮在码头上空,大大小小的护卫舰环绕着几艘明显大了一圈不止的主力舰,在整个舰队的正中央,便是旗舰阿肯那顿号。在清亮的星辉之下,水手在大副的号令声中扯紧缆索,一面面银光闪闪的风帆正在鼓起,布兰多听着那样的号令声,心下一片平静,他看到甲板之上,来自雅尼拉苏的士官马乔里正指挥水手将装满了淡水与食物的木桶滚下甲板,第一次出海的小伙子们谈不上什么熟练,但胜在手脚勤快。
船舷一侧通往横桥的跳板不但没有收起来,反而额外加了一道,一贯以埃鲁因商务大使自居的某位大小姐站在跳板边上,穿了一件厚厚的裘毛大衣,还披着貂皮披肩,带着一顶可爱的圆帽,她好像挺受不住这高空的刺骨冷风,一个劲地搓着手,裸露在外的脸蛋也冻得红通通的。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认真地对身边的水手们叮嘱道:“你们这么笨手笨脚的,可真是让人担心啊。待会儿可千万要小心一点,那是一位真正出身高贵的优雅女士,你们可千万不要惊吓到人家!”
“没问题,罗曼大小姐。”
“是啊,大小姐你先到船舱下面去吧,要是你冻出个三长两短,领主大人待会可又要发火了。”可惜水手们十分熟悉这位大小姐的脾性,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嬉笑着回答道。
“别别别胡说,你们领主大人他的脾气可好了,才不会发火呢。”罗曼急忙反驳道,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心虚地看了布兰多这边一眼,看到后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口,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再胡说,就把你们安排去洗甲板!”
水手们这才嘻嘻哈哈地闭了嘴。
布兰多等到那位大小姐回过头去,才收回目光,不由得摇头暗笑,心中却隐隐有了些明悟——
布加人和四大圣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用欺骗的手段,是不可能达到正义的目的。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发生了偏差,达成的目的,也只能结出苦涩的果实。但站在四大圣殿对立面的女王陛下,又是否正确?布兰多觉得其实也未必。
因为布加人,龙族、四大圣殿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疯狂的行径只能促使秩序走向灭亡,不可能在废墟上带来新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将这个世界拖入战火之中;鲜血不可能带来革命,只能唤起无穷的仇恨。
“或许我不知道应当如何站在属于正义的一方。”
“但我至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哪些是美好而弥足珍贵的事物。”
“我还知道,应当如何去使用作为骑士的剑。”布兰多喃喃自语道:“所以那位女王大人,的确是在偏执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一辆黑色的马车像是幽灵一般出现在横桥之上,它悄无声息地驶向阿肯那顿号,然后在跳板旁停了下来。水手们虽然向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这一刻却打起精神来,因为马车旁边护驾的竟然是三名女武神——这些骑着烈焰战马,手持长枪身披战甲的女骑士,早已在下午的那一战中展示出了惊人的实力,而使节团中竟然还有需要她们守护的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止是这些水手,远远近近各艘战舰上看到这一幕的贵族们都下意识地感到疑惑,多数人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旗舰之上——那位神秘的伯爵大人已经上了船,那么马车里面会是谁?难道说是埃鲁因的那位公主殿下亲自来了?
就连使节团的诸人都面面相觑,欧妮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马乔里的胳膊:“你看到玛格达尔公主了吗?”她问。年轻的士官摇了摇头:“她在船上,和朱蒂一起上的船。”
“那位燕堡家族的大小姐呢?”
“迪尔菲瑞小姐?我刚才才看到过她。”
“哪会是谁,难道真是公主殿下?”维埃罗公爵千金紧邹着眉头,十分失礼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尖说道,她是那种控制欲特别强烈的女人,每每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就会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你想多了吧,欧妮小姐。”马乔里倒是十分淡定,他看了前者一眼,淡然地回答道。
马车停在跳板边上,然后车门打开,尤塔从里面跳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的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认出这是那个埃鲁因伯爵的女副官,竟然有要她亲自看护的人,众人的好奇心不由得再提升了一截。他们紧盯着那马车,仿佛千呼万唤始出来般,终于从上面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但却是个男人。
“啊!”欧妮看到那个男人,吓得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在其他船上,一众克鲁兹贵族同样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他们看着那人,仿佛像是看到了魔鬼。有些心理素质稍差的,竟直接噔噔噔倒退几步,运气不好的,一脚踩进缆索,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饶是如此,他们还没有清醒过来,一个个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完全褪去了血色。
奥尔康斯伯爵本来正皱着眉头从衣服里面拿出自己的怀表借着月光看时间,但这会儿也像是着了魔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连手中的怀表砰一声落到甲板上,玻璃表盖摔了个粉碎都浑然不觉。
“怎么了?”马乔里仿佛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他向身边的公爵千金询问道。
“是他……”欧妮上下牙都在打战,她虽然极力想克制住这种丢脸的情绪,但仍止不住发出咯咯的声音:“是那个人,团长竟然和他在一起,难怪……难怪那么有恃无恐……”
如果说在帝国的历史上,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帝国上下所有贵族闻之色变,并且有关于这个人的相貌在帝国境内为每一个人熟知,但即使如此,百十年来强大的克鲁兹帝国仍旧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那么这个人只会有一个名字,一个头衔。
他的名字叫做梅菲斯特,他的头衔是灰剑圣。
梅菲斯特缓缓走下马车,这是一个极为优雅的中年男人,他的前半生过惯了优渥的生活,落难贵族的气息就像是标签般烙印在他身上,仿佛是一位流浪他国的王子般,让他走到哪儿都不由自主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一袭漆黑的风衣,那把出了名的灰剑就背在他背上,他的面目有些坚毅,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梅菲斯特就抬起头来扫了舰队中的所有人一眼,就让在场的每个克鲁兹人感到心头发寒。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尤塔和梅菲斯特一前一后上了船,他们如履平地般走过跳板,来到布兰多身边。布兰多看着这两个人,忍不住轻吐了一口气,笑道:“麻烦你了,老师,没想到还是要把你牵扯进来。”
灰剑圣看着自己的学生,这一次出使,他其实一直跟在使节团后面,和女武神以及布加人的傀儡一起行动,本来按照原本的安排,这次出使他是不适宜露面,除非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但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布兰多之前让尤塔和他说了那个计划之后,他只考虑了片刻,接下来便有了上述的那一幕。
梅菲斯特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要用自己的招牌扯大旗,不过对此他倒是不以为意,首先他对布兰多这个自己唯一的学生就十分满意,其次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在克鲁兹人面前藏头露尾。
在他还没跨入极之境的时候,帝国便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不用说现在。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你尽管去做,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站在你身后。”
布兰多微微一怔,不禁有些感动,他看着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也是他的便宜老师,本来在他心目中两人的关系虽是师徒,但难免有交易的色彩在里面。毕竟从一开始,这种关系便是以等价交换来维系的,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对方似乎真把自己当做学生来看待了,他微微点了点头,沉声答道:“我明白了,老师。”
梅菲斯特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颔首道:“我先下去了,看到这些虚伪的克鲁兹人实在令人不快。”
布兰多不由得苦笑,现在世人皆以为他这个瓦尔哈拉伯爵胆大包天,竟敢打克鲁兹帝国的脸,却没想到梅菲斯特这个帝国的老牌仇人更加嚣张,就算是他,也不敢无缘无故当面这么削克鲁兹人的面子。要知道奥尔康斯伯爵现在就在不远处,梅菲斯特虽然是和他一个人说话,但声音可一点不小,想来就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但这还不算什么,离谱的是那些不可一世,总是抱怨这抱怨那的克鲁兹贵族,这会儿仿佛是得了失语症一样,愣是一个个低下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那位奥尔康斯伯爵虽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也没敢多说半个字。
什么是威慑力,这就是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