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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行人车辆已经多了起来。
黑色的桑坦纳2000从一六号院驶出,不急不缓地向北开了一段,至路口处复掉头往回向南行驶,再次驶过一六号院大门,又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如苏淳风所料,他果然在一六号院的附近看到了王启民。
王启民坐在路口一个早点摊位的小桌旁,就着小咸菜慢悠悠地吃豆腐脑和油条。
是那种很常见的露天小摊位,一辆三轮车,三四张低矮的小长桌,几把小马扎,城管一来摊主就得顾不上收费赶紧跑路那种。当然,能够在距离一六号院不远的地方摆摊位,想来应该是稍微有那么点儿门路的主儿,不会惧怕威武霸气的大城管队伍。
此时已过早饭时间,吃早点的人不多,也就五六个人。
王启民对面,坐着一个皮肤有些黑的精瘦大男孩,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脸颊消瘦,留着小平头,穿件陈旧发黄已然宽松失去弹性的白背心,土黄色的大裤衩,一双劣质拖板鞋——比之去年,刁平这孩子褪去了彷徨无助的凄惨童年留下的阴影,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只是眼神和表情的冷漠,透出丝丝缕缕生人勿进的寒意。
苏淳风驾车右转,在距离摊位十多米的街对面靠边停下,隔着车窗,神情略显惊讶地看着乡下民工范儿十足的师徒二人。
以他的心境修为,当然看得出刁平当前的修为境界。
净体初,极为稳固!
这才一年时间啊……
凭此子的心性和修行天赋,一年破三关入第四境,那么五年内就有可能大步跨过固气,一跃进入炼气境。
修为至炼气境的术士,在奇门江湖上绝对能够称之为高手了,譬如之前斗法身死的迟一正,虽然有精妙法器在身,却也是假借徒弟江灵儿的修为从而短暂跻身炼气初境,才能在施术斗法时控天地灵气化九龙伤人,可见炼气境的高手何等强悍。
而诡术传承者一朝踏入炼气镜……
其攻击力更是令人生畏。
苏淳风前世以惊才绝艳之天赋,二十一岁入炼气初境,二十二岁涉足奇门江湖,随后经历连番决绝之斗法,更是在千里追杀的过程中多次频临生死一线间的极致凶险,从而激发潜能,修为提升速度可谓一日千里,扶摇直上强悍无匹地冲进炼气中期,却因杀戮性情过重走火入魔,不得不躲避在遥远偏僻的一个疯人院内闭关潜修半年,二十四岁出关时,已然触摸到了炼气后期的巅峰关口,与师父王启民数十年之高深修为持平。再后来苏淳风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举迈入醒神之境的过往不提,却说这刁平今年不过十四岁,五年甚至三年就极有可能迈入炼气境的话……
罕见的天才。
亦是魔星!
要知道,王启民徘徊炼气初境多年,修为深不可测极为牢固,隐隐触摸中期境边缘,也是在经历去年的生死逃亡和连番斗法之后,才一举迈入了炼气中期。
看到不远处刚刚停下的黑色桑塔纳2000,王启民微微皱眉,他认得那是苏淳风的车,现在苏淳风把车停在不远处……是提前忖度到他会到这里来,所以才驾车在附近寻找?还是恰巧看到了他,所以才会停下车呢?稍作犹豫,王启民掏出一些零钱递给刁平让其吃完后一会儿结账,然后独自起身往那辆车走去。
苏淳风探身将副驾驶旁的车门打开。
隔着后视镜,他看到刁平如狼般时刻透着凶残嗜杀的目光移向这边。
王启民坐进副驾位,将车门关上,神色平静地接过苏淳风递过来的一颗香烟,对着苏淳风打着的打火机点上,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望着前挡风玻璃外长长的街道上葱郁高大的树木和络绎来往的行人车辆,道:“淳风,今晨你在坟岗上和迟一正斗法,施展出的一些术法,我不会。程瞎子和龚虎说,你是山门中人下山,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入了红尘的山门人,你是诡术传承者。”
诡术传承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苏淳风前世纵横奇门江湖多年,威名赫赫,却从未遇到过除师父王启民之外的同门中人。而王启民,也是除却其早死的师父和徒弟之外,没有见到过其他诡术传承者,甚至一度认为,除了他这一脉之外,世界上早已没有其他的诡术传承者了。既然如此,那么从未相见以往也未曾听闻过的同门传承者既然真实存在,那么修行有其它自己未曾见识、未曾学习,更没有修行过的高深精绝术法,在王启民看来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毕竟诡术神秘非凡,一脉相传恐怕难以尽修尽传其中精绝。
苏淳风深吸了一口烟,神情有些寂寥落寞般缓缓吐着烟雾,道:“我不否认修行了诡术,但……我不是传承者。”
王启民怔住。
既然修行诡术,自然就是传承者。
在身为神秘的诡术传承者隐于乡野数十年的王启民看来,修行了诡术,那么把它传承下去就是应尽的义务和理当履行的道义责任,这已经是他内心里根深蒂固的认知,甚至于对待诡术,在某些方面他还有些偏执的激进,根本无法改变——即便是,除却师父之外,他从未见过其他诡术传承者。
然而苏淳风这么一说,虽然有点儿大逆不道的意思,可似乎还真让人无言以对——谁也没定下,修行诡术就必须得做传承者的规矩啊。
稍作思忖,王启民皱眉道:“你师父,没对你说过?”
苏淳风有些心虚,有些内疚自责地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尽可能保持着心态和表情上的平静,没有回答王启民的问话,转而直言道:“黄薏瑜是我的朋友,我答应她,不会使用术法抹去她对此事的记忆,所以我请求您,不要出手。”
“这样对你,对诡术,不好。”王启民认真说道。
“没什么。”
“我们不是普通的术士……”
“我刚才说了,我修行诡术,但不是诡术传承者。”苏淳风扭头看着王启民,道:“而且,我不认为您,以及您的徒儿,做为诡术传承者就能够永远保持着自身的神秘,而不为奇门江湖人士所知,又何必当下自欺欺人?”
王启民道:“可黄薏瑜是普通人又非普通人,她的父母,是官。”
苏淳风露出自嘲和无奈的笑容,眼眸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对流传千百年来的奇门江湖规矩的不屑嘲讽,道:“奇门江湖复兴繁荣,总会被社会上许多或普通或不普通的人认识到,不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繁荣了。其实在我们看来,非术士则为常人,既然如此,为什么黄薏瑜就不能知道?”
“她知道多少?”
“我是术士。”
“你会让她知道多少?”
“仅此而已。”
王启民微阖双目,思忖良久之后,睁开略显疲累的浑浊双目,缓缓点头道:“年纪大了,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难免会显得多事,你别因为这个烦我。其实我也没那么守旧,更何况事不关己本该高高挂起……只是知晓了你是诡术传承者,哦不,如你所说应该是修行诡术的术士,所以总觉得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少当前环境还不便于被更多人知晓,而且,也要避免将来给那个身为普通人的女孩子,带来什么麻烦。”
“我明白。”苏淳风轻叹口气。
他当然明白,王启民口中所说担心给黄薏瑜这样的普通女子惹来麻烦,其实说到底还是担心给苏淳风,给诡术传承者带来麻烦——苏淳风毕竟年轻,看起来又没有师父时常在身边加以管束,一旦因为诸如年轻气盛、虚荣心作祟等缘由,把自己身为诡术传承者的绝密告知了漂亮的女性朋友黄薏瑜知晓,那么将来如若再有奇门术士因苏淳风而找到黄薏瑜询问、逼问出真相的话……难免会给苏淳风带来极大风险。
只是王启民不知道,苏淳风看似年轻,却有着一颗并不年轻反而成熟到沧桑的心。
确认王启民答应了放弃对黄薏瑜出手的打算,苏淳风也就不想再继续谈与此相关的问题,他将只抽了一口,自燃了少半截的烟蒂按灭在烟灰盒里,微低着头善意地提醒道:“管好刁平,这孩子虽然天赋极高,可魔性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