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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七月初三,不年不节,宝王忽然带着宝贝儿子急急入宫,说是先给太后请安,再去拜见皇帝。
宝王这一日穿了一本正经的宗室亲王的常服,远游三梁冠,金附蝉,犀角簪,紫衫,白袍,远远一看,果然外形和潇洒俊逸的达王一般无二。只是宝王唇薄,双眉微短,如今年纪有些大,双眼的眼角有点往下耷拉,面部便显得有些凉薄。
而他那七岁不到的嫡幼子,粉妆玉琢一般的白瓷娃娃,漂漂亮亮地穿着浅黄色的外袍,里头是白色的素纱中单,腰间扎了浅草绿的大带,显得整个人都清清爽爽地低调可爱。
进了兴庆宫,给裘太后磕过头,不过两三句寒暄,宝王就开始大谈外头的流言,详详细细地都讲给裘太后听,然后再一一澄清。
裘太后一挥手,总结道:“就是说,外头说的都是谣传,孩子不过是懂事点,看书多一点快一点,隔席的事有之,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可是的?”
宝王有些呆滞,想了想,自己想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着点头。
余姑姑瞧瞧宝王,忍不住叹气,这是拿着裘太后当傻子呢?
裘太后却懒得理他,只是低头看怀里的小家伙。
这小家伙一进来就口齿清晰、动作利落地给裘太后问安行礼,然后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做他的小美男子。裘太后看他规规矩矩、聪明秀逸,也心生欢喜。年老之人,格外喜欢隔辈的孩子,早就一把拉了怀里揉搓,捏捏小嫩脸蛋,一叠声叫余姑姑快拿糕点来,转脸问宝王:“除先帝赐了雍字为学名外,可起了小名儿?”
宝王坐在一边,看着自家的神童儿子,神情极为得意,摇头道:“没有,一直就叫雍郎。”
裘太后便嗔道:“多老气!我们哥儿这样灵秀,祖母一看就欢喜得紧,不如就叫欢哥儿,以后在祖母这里,就叫欢儿!”
刚刚被改了名字的雍郎一丝也不恼,规规矩矩点头谢了祖母赐名,然后才稳稳地伸手拿余姑姑端上来的梅子饼吃。
裘太后看着皱了皱眉,对余姑姑道:“怎么拿了这个来?小孩子都爱吃甜的,梅子饼毕竟还是酸!”
余姑姑看着这样清秀的小人儿,也想起了宝王小时候的娇嫩样子,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闻言看都不看裘太后,一双眼简直黏在雍郎身上,口中道:“哪里知道小郎喜欢吃什么?我各样都装了些,刚到门口,听跟着的人说,雍郎不爱吃甜,我才端了这个上来。”
裘太后便奇怪,问雍郎:“不爱甜的么?”
雍郎放下梅子饼,小大人一样,抬头看着裘太后,口齿清楚的回话:“回皇祖母,我爱吃甜的,可是如果因为爱吃就一直吃,牙齿会坏掉,也会养成任性的坏习惯。所以我就克制自己,多吃些不爱吃的东西,以后就不会偏食,也就不会有玩物丧志的危险了!”
裘太后脸色微微一变,眼睛看着雍郎,口中却喝问宝王:“这是谁教的他这些怪谈!”
宝王面色如常,一张嘴就听得出来是胡说八道:“没人教他。想是自己看书看的。”
余姑姑便皱眉:这不瞎说么?哪个孩子会这样?还不被人当了妖怪?摆明了是宝王请了人教的,不仅教了行为举止,还教了怎么应对这些问话!
裘太后心疼地把孙子一把抱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好好的孩子,怎么养成这个样子?我娇他还娇不过来,你竟然这样磋磨我的心肝宝贝!”
余姑姑直直地看向宝王,欲言又止。
宝王便不以为然地一边用力摇扇子,一边道:“我自己当这个闲散王爷之前,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给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他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用心教养,自然显得更加出类拔萃一些。这算什么磋磨?当年您是怎么教四弟的?三岁学文,四岁习武,七八岁上也是诗词歌赋都念得来了!我这雍郎没有那样的造化,有全天下顶尖的大儒教化,但好在天资聪颖。既然如此,我好好教导,令他更加优秀,即便是平日里苦些累些,又不是小娘子,怕个什么呢?阿娘这就不高兴。倘若四弟有了儿子像我雍郎一般聪颖,我不信阿娘不手把手狠狠教导!”
裘太后一听他事事处处跟明宗比,脸上顿时难看起来,刚要喝止,外头孙德福亲自来了:“启禀太后,圣人想看看宝王殿下家的小神童,让老奴领着去御书房。”
裘太后赶紧按一按眼角,又笑着把雍郎放下,道:“你好生看顾着,要是磕碰着一丝丝,仔细我打断你这一身老骨头!”
孙德福陪笑着连连点头:“老奴知道利害。断不敢让小郎受一丁点委屈!”
裘太后慈爱地一拍雍郎的小脑袋:“欢儿跟孙公公去吧,一会儿祖母让你父亲去接你,回来祖母这里吃午饭。”
雍郎一丝不乱地起身,行礼,告辞,再转身,拉了孙德福的手,步履从容地自己走了。
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不见了,方才沉下脸色,狠狠地盯着宝王,怒道:“如果因为你的缘故,把我欢哥儿断送了,我决不饶你!”
宝王更加不悦,脸都扭了一边去:“母亲又说囫囵话了,儿子听不懂。雍郎好好的,又聪明又懂事,您看看刚才的礼仪举止,可错了半分?他自己行事极有分寸,主意又大,我都拗不过他。怎会因我的缘故如何如何了?再说,他贵为亲王之子,又是母亲您的心头肉,只要没人造反,谁敢把他怎么样呢?”
余姑姑听宝王的话越说越狂妄,急忙制止:“王爷慎言!这毕竟是宫里!”
宝王一拂袖:“姑姑,我知道母亲亲口说了如果四弟在位你就有太后待遇,所以你一心偏着四弟,可是也不能不让我说话啊!”
余姑姑顿时气愣了,两只眼里瞬间便充满了泪水,紧紧咬住唇,扭过脸去,转身出了长庆殿,直奔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便放声大哭!
裘太后这边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抄了给雍郎装糕点的银盘,一把扣砸在了宝王脸上:“你个混账东西!不是你余姑姑,你就能平安生下来了?她为什么要一辈子呆在宫里?我为什么不把她指婚出去?还不是当年为了给你试药,她永远不能生育了!从小到大,哪一样不是她最疼你?哪一次不是她替你挨打挨骂?你见她打过你所有的弟弟们,可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从小到大,她可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心思大了,竟然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明天,你就要冲着我发你的亲王脾气了?!你给我滚!你一家子要作死,我再也不拦着了!滚!滚!!!”
一边长庆殿的侍女连忙上来一个给裘太后顺背揉心口,再有一个马上跑去敲余姑姑的房门,剩下两个赶忙上前低声劝宝王:“王爷还是先避避,太后近来身子不好,您改日再来吧?”
连哄带劝拉了宝王出殿,又低声道:“王爷还是带着小郎陪圣人用午膳吧?”
宝王一摔袖子,气哼哼地去了。
余姑姑听说裘太后连当年的事情都说出来,赶忙擦了泪出了自己的房间,三步两步进了太后寝殿内室,待看见裘太后老泪纵横,撑不住自己也哭了:“娘娘,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孩子们都变成这样了?”
裘太后拉着余姑姑的手,哭着跟她赔礼:“好妹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当年铸成大错,这几个孩子也不会被刻意养成这样。还连累得你偌大的年纪受孩子们的气,当年真是白废了你那样多的心思!真是白疼他们了!”
余姑姑忙先把殿内的人都遣散,方才擦泪道:“姐姐不要说外道话。不是跟着你,哪有我今天的日子?我不悔的。只是可怜姐姐你,苦熬苦撑了这么多年,到老了还要跟着他们操心受累。姐姐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咱们俩不是早就说好的,做一世的伴儿……”
裘太后紧紧抓着她的手,哭着点头:“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