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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阳光突然破开阴霾的天空,百里长歌被这猛然撕裂开来的真相怔愣在原地,良久,脑子里梳理得差不多了,才问叶痕,“王爷也猜到了是吗?”
“猜到*成。”叶痕轻轻颔首,“余下的,等着你回去一一解释。”
百里长歌伸手抚了抚胸口,她万万想不到,最后的最后,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枉费他们整日搜查线索,到处访问,其实真相就只隔了一层薄纱。
“先回去吧!”叶痕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便低声道:“待会儿直接去刺史府,让黎征把这件案子牵连到的所有人都请到公堂,到时候你就可以一一为大家解惑了。”
魏俞将马车赶回了行宫,百里长歌只得与叶痕步行,当下仍旧还在胭脂巷,她抬头看了看前面刻意粉饰过的砖瓦,斜了叶痕一眼,“你怎么带路的,竟把我带来这种地方。”
“我一直以为你想来这里查。”叶痕说着,伸手指了指最前面叫做“云良阁”的地方,百里长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地方已经出了胭脂巷,在这一带的烟花之地中显得出淤泥而不染,原因不仅是因为地方偏僻冷清,还因为那是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更没有胭脂水粉味的地方。
她抽了抽嘴角,突然想起先前在许洛房里看见的画册,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怎么,你也想上去坐坐?”
叶痕自然知道她想说那本春、宫画册的事,瞥她一眼没说话。
百里长歌难得逮到调侃他的机会,凑过来问,“学到了那么多招数,不准备上去试试?”
“我暂时没有断袖的打算。”叶痕说着,加快了脚步直接朝前走去。
百里长歌撇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到刺史府时,已经接近未时。
黎征对于他们两位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连忙将他们引到内堂,让人煮了茶又端了瓜果点心送上来。
百里长歌本想伸手去拿,眼尾瞥见叶痕不经意地一个眼色,她立即想起来昨夜自己中了媚、药就是着了这个老贼的道。
她很自然地缩回手,讪笑道:“黎大人,下官已经查清楚祭坛事件的原委,现下还得麻烦你让差役去把相关人员全部请到公堂。”
黎征皮笑肉不笑地在一旁坐下,慢悠悠道:“王爷果然是尽职尽责,短短数日竟能将此等繁杂非常的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对于他这种明朝暗讽,百里长歌只能在心里骂一句:老东西!
黎征浅呷了一口茶,面露为难,“下官非常理解王爷的辛劳,可是刑部已经传来公文让下官结案了,我们做下级官员的,对于上面的指示,从来只有遵从的份,如今案子已结,王爷再让下官去将人请到公堂审问,只怕是于法不合,下官这顶乌纱帽还想多保些时日。”
“是么?”叶痕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语气及极其随意,“据本王所知,黎大人开祭坛的那天,父皇曾经派了暗探前来观望过,那探子目睹了秦姑娘与许大公子的整个死亡过程。”
黎征端着茶杯的手指抖了抖,片刻后又恢复平静,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语调,“陛下日理万机,远在帝京竟还能抽空让人前来滁州体察民情,实乃我滁州之大幸。”
“确实。”叶痕附和笑道:“滁州这个地方,曾经是太祖皇帝流连忘返的栖息之地,父皇敬于先祖,自然要随时遣人来保护好此地不被侵袭玷污。”
黎征脸色一变,却依旧死咬着之前的说辞不变,“下官非常理解王爷寻求真相的炽热之心,但此案已结,下官确实别无他法……”
“黎征!”叶痕脸色突然冷沉下来,“本王面前,你竟敢推三阻四!”
突然见到这位从来温润如玉的王爷发怒,黎征愣了愣,手心冒出虚汗,正准备拿刑部作挡箭牌时,只听叶痕又道:“刺史俸禄六百石,本王昨夜遣人去帮你清理了一下小金库,再顺便帮你核对了一下账本,似乎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东西呢!”
黎征的脸色瞬间转为煞白,他抖着身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饶命,下官这就让人去请案件相关人员。”说罢战战兢兢提着衣袍往堂外跑。
百里长歌轻舒一口气靠在后座上,叹道:“只可惜怀王的书信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否则你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了。”
叶痕听后轻笑一声,“便是我十天前将暂缓定案的书信传给二皇兄,他也会找尽诸多借口让回程信延迟的。”
“所以你才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将暂缓定案的书信传回帝京,另一方面让风弄潜进黎征府上去查他的金库和账本?”百里长歌眼里流露出赞许之光。
“对付这种人,若是没有两手准备,会输得很惨。”叶痕淡淡答道。
“那个手链,你有没有戴在身上?”百里长歌见他不欲再提,突然转了个话题。
“我放在行宫了。”叶痕看着她抿唇,问道:“是否急着要,我可以让风弄去取来。”
“既然没带那就算了。”百里长歌摇摇头,“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上面图案的意思,问你是想再次确认一下而已。”
风弄隐在暗处一路跟着他们,她是知道的,不过沈千碧并不知道风弄来了滁州,他目前不能暴露出来,倘若这一趟回行宫去取手链,刚好撞到沈千碧就糟了,银两被调包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牵连甚广,届时必定如同叶痕所料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案相关的几户人家分布比较散,离府衙最近的是秦开明,他最先进了公堂,见到早已在堂上坐定的叶痕和站在一旁的百里长歌,行了礼之后退下靠墙而站。
他面色很不好,眼眸里有点点血丝,如盖绿荫下,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仿佛积压了许多郁结之气。
“秦老伯……”百里长歌走过去,问候道:“您还好吧?”
秦开明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有些激动,侧过脸来,“听说大人已经查出这件案子的始末,如此说来便可以证明仙儿的清白了吗?”
“你放心。”百里长歌心中感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得轻声道:“案子我已经梳理清楚了,晋王殿下清正廉明,不会偏袒任何人的。”
听她一说,秦开明才松了一口气,感激道:“这些时日,大人来回奔波查案辛苦了。”
“还原案情,不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让好人蒙受冤屈是我们的宗旨,晋王是一朝王爷,是天下人的王爷,做这一切理所应当,秦老伯不必言谢。”百里长歌弯弯唇。
秦开明没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坐在堂上的叶痕,满脸的崇敬之色。
百里长歌搬了凳子給秦开明坐下,又亲自奉了茶,安抚了几句后便回到堂上。
紧接着进来的人是潘杨和他娘。
潘杨依旧如那日所见面容苍白,从脸型看得出,他又清减了不少,从进门后就一直垂着头,并不打算上前来与百里长歌搭话。
他娘则自一进门就东张西望,良久才好像确定了这里是公堂一样皱眉望着百里长歌,声音尖细难听,“听说王爷查出了秦黛那个小贱人是怎么死的?”
秦开明闻言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突突跳,百里长歌赶紧投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这才平缓了几分情绪。
“大娘,死者已矣,秦姑娘即便生前再如何,她人已经去了,我们对死者理应尊重些。”百里长歌神情无奈,想着这个妇人实在泼辣了些。
“啊呸!”潘杨的娘嫌恶地啐了一口,“像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就活该被千人骑万人上,死了也一样,想老娘尊重她?除非下辈子她投胎到天上去做玉帝的女儿差不多。”
秦开明一再想要捏拳起身,百里长歌几不可见地又冲他摇摇头。
他虽然听不下去,但碍于叶痕和百里长歌在场,更何况此处是公堂,没有在公堂上动手打人之理,只得暗自愤愤然压下一口气,靠在墙角撇开头。
“娘——都让你别闹了你还闹!”一直垂着头的潘杨似乎也听不下去,低嗤了他娘一句,道:“秦姑娘已经没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说话的时候,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神情怆然,看起来的确像是因为秦黛的死而悲痛欲绝。
百里长歌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做戏果然有一套,即便到了堂上也依旧做得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潘杨的娘恼恨地盯了一眼自家儿子,率性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揭过这一茬,百里长歌才又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走近叶痕,“待会儿我该从哪里说起?”
叶痕想了想,道:“这个案子说来简单,其实很复杂,简单的是一句话可以笼统概括出前因后果,复杂的是你必须将所有查到的东西串联起来分析给他们听,否则单说一个结论,只怕是没人信。”
“我也是这样想的。”百里长歌点点头,“那待会儿等许彦来了我再开始。”
叶痕轻轻颔首。
堂内顿时陷入沉寂。
约摸过了一刻钟,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百里长歌只当是许彦来了,没想到走进来的是戚师爷和程仵作。
程仵作早就看百里长歌不爽,更何况今晚重审此案便是决定他饭碗能不能保住的关键时刻,他冷着一张脸,经过百里长歌身边时不屑地冷哼一声。
“晚上好啊程仵作。”百里长歌没他那样的小肚鸡肠,笑着打招呼,“您老吃饭了没?”
“哼——”程仵作的回答更简单粗暴。
百里长歌好笑地撇开头。
不多时,在一阵轮椅碾压地面的咕噜声过后,许彦由刺史府的差役带着进了公堂,身后跟着丫鬟小兰。
相比于潘杨的苍白面色,他倒是好得多,只是眉眼间看上去有些疲倦,进了公堂同样不说话。
黎征从内堂出来坐到主审座上,惊堂木一拍,堂下众人身子抖了抖,皆不约而同抬起头。
黎征抬眼怯怯看了一眼叶痕和百里长歌,赶紧走下来低声道:“王爷,这个案子既然是您与尹医官查明,理应由您亲自主审,下官监审旁听便是。”
“也好。”叶痕淡淡应了声,站起身来走到主审座,将刚才的位置让给黎征,看着堂下众人道:“秦黛与许洛的这个案件时至今日才彻底查清楚,本王将各位请上公堂有两个目的,其一,本王给你们机会,知道真相的从实招来,届时即便有罪,本王也会酌情降低处罚。其二,便是由尹医官亲自揭开真相,届时所有的记录都将誊抄成新的档案上交刑部永远封存。”
百里长歌只关注潘杨和许彦的反应。
果然见到潘杨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而坐在轮椅上的许彦只是轻轻垂下头,并无过多反应。
几人各有思绪,就是谁也不说话。
叶痕静待了片刻,重重拍了惊堂木,沉声道:“尹医官,将你查到的真相一一说来!”
“下官遵命!”百里长歌侧转身子躬了躬身,随后看着潘杨,一字一句问得很重,“请问潘公子,你是真的喜欢秦姑娘吗?”
潘杨身子有一瞬间僵硬,随后他缓缓抬起头来与百里长歌对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还怀疑我和秦姑娘之间的感情?”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潘公子与秦姑娘总的才见了三面,所有的感情都维系在那些书信上,并且在你第三次见到秦姑娘,也就是她被火烧死的那一晚上就哭得如此伤心欲绝,这些日子也消沉不少,潘公子果然情深。”
“多谢大人夸赞。”潘杨神情古怪地盯了百里长歌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才随口应承一句,眼眸中却泛出丝丝冷光。
百里长歌笑意更深,“潘公子如此坦然承认自己与秦姑娘之间感情颇深,倒让我觉得有个地方很不解。”
“大人有话请直说。”公堂上的潘杨一改平日清贵公子的做派,话语间夹杂了疏离之意。
“那天我们在秦姑娘家碰过面,你还记得吧?”百里长歌问。
潘杨没说话,算是默认。
百里长歌从怀里掏出叶痕发现的那封书信递给他,“潘公子请看一看这封信可是出自你之手?”
潘杨站起身,将书信接过打开来一看,面色有几分恍惚,随后点头道:“的确是我亲手所写。”
百里长歌又拿出秦老头送来的信递给他,“那你再看看这一封,也是你亲手写的吗?”
潘杨随意瞟了一眼,郑重点头道:“是!”
“那帮潘公子送信的小童一直没有换过吗?”百里长歌笑问。
“一直都是一个人。”潘杨想了想,沉着脸肯定道。
“那这就奇了。”百里长歌挑眉,将秦开明唤上前来,“秦老伯,您给潘公子说说,送信给秦姑娘的小童有几个?”
“两个。”秦开明压低了声音,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完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秦老伯,您在开玩笑?”潘杨皱眉,冷声质问,“我从来都只让一个小童去给秦姑娘送信的。”
“我怎么可能会看错?”秦开明一时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明明就是两个!”
“王爷明鉴!”潘杨赶紧冲叶痕抱拳,“草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对只让一个小童送过信,王爷若是觉得不可信,可以将那小童传来对质。”
黎征终于抓住机会说话,他目光灼灼看向叶痕,满脸写着“将小童捉来,我想邀功”。
“不必了!”百里长歌摆摆手,“潘公子说得不错,他的确只让一个小童送过信。”
秦开明愕然,“大人您……”
“因为……”百里长歌话锋一转,“第二个给秦姑娘送信的小童是受了另外一个人所指使。”
此言一出,秦开明直接懵了。
潘杨脸色一变,当即大怒:“简直可恶!到底是谁竟然开如此玩笑!”
百里长歌好笑地指了指他手里的两封书信,“潘公子刚才不是还承认两封信都是你写给秦姑娘的吗?怎么一下子就转变风向了?莫不是你连自己写没写过都记不得了?”
“我……”潘杨一噎,“我只是觉得难以接受那个人如此恶作剧。”
“我看你接受得挺快。”百里长歌走过去从他手里将两封信收回,“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帮你想,你其实从头到尾只给秦姑娘写过两封信。”
她说着,便拿出其中一封展开送到他眼前,缓缓道:“这一封,是第一个小童送去的,这封信上面并没有任何思慕之情,只是简单的问候而已,由此可见,你根本就不是对秦姑娘一见钟情。但你刚才却还坦然承认这两封信都是自己写的。”
潘杨呼吸颤了颤,语气还算坚定,“大人下此定论可得拿出证据!”
“证据么?”百里长歌叹息道:“只可惜你写给秦姑娘的最后一封信被她烧了。”
瞧见潘杨缓和下来的面色,百里长歌接着道:“但我找到了一张碎片,并且请人恢复了上面的字迹,我能肯定的是,你写给秦姑娘的第二封信是休书,但那天在来往滁州城半途的茶摊上,你却一口承认‘亻’是‘仙’的一半,是因为秦姑娘就是由于这封休书才会穿着嫁衣不顾一切跑到祭坛边去找你。”顿了顿,她补充道:“大婚前夕送给新娘一纸休书,你让一个满怀期待等着出嫁的女子情何以堪?”
“王爷请为草民做主!”潘杨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干脆直接跪倒在地上,恳求叶痕,“尹大人之言纯属臆测,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百里长歌见他一再否认,当即冷下脸来,“那我问你,你是岩溪镇人氏,大婚前夕,为何会出现在滁州城?”
“我在滁州城的同窗知晓我要大婚,便提前设宴让我前来赴宴而已。”潘杨仰起头,说得理直气壮。
“就算如你所说,那你如何解释秦姑娘直接穿着嫁衣跑到祭坛边来?”百里长歌冷声问。
“她……她与人私奔!”潘杨咬牙。
“私奔?”百里长歌冷笑,“对象是许洛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潘杨的娘见自家儿子被咄咄逼问,赶紧出口道:“当夜之事,几百双眼睛盯着呢,秦黛那小贱人明明就是与许洛私奔被我儿子发现后自知无颜面对所以才会自寻死路的。”
“怎么可能私奔?”百里长歌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字一句道:“许洛有龙阳之好,是个断袖,他怎么可能与秦姑娘私奔?”
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砸得众人七荤八素。
人人睁大了眼睛,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面色坦然的百里长歌。
而她根本不畏惧众人或怀疑或探究的眼神,只一步步逼近潘杨,皱眉问:“潘公子,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胡说什么?”潘杨一听立即盛怒。
“我说许洛是个断袖,而且对象是你,你们俩是两厢情愿的。”百里长歌丝毫不畏惧他眼中的寒芒,断言道:“就因为这样,你才会在大婚前夕给秦姑娘写休书,她原本欢欢喜喜给自己化了新娘妆坐在房间等着你,没想到最后等到休书,所以一怒之下顾不得换衣服就跑了出来。”
潘杨的脸色已经煞白到极致。
百里长歌继续道:“所以那天晚上在祭坛边,你之所以会哭得伤心欲绝,并非为了秦姑娘,你为的是许洛!但你担心这件事暴露出来,所以才会逢人就说秦黛与人私奔殉情。”
潘杨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她。
百里长歌勾了勾唇,“难道你忘记了?当晚询问安慰你的人就是我,那个时候场面极其混乱,你其实并没有看清我的样子,你只是在我询问的时候第一时间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坐实秦姑娘私奔的罪名,目的就是让殉情成为铁一般的事实,毕竟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根本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而正是因为你和秦姑娘是未婚夫妻,所有人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秦姑娘果真是与别人产生了私情。”
潘杨跪在地上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嘴唇动了动,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仙儿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不知羞耻的男人!”秦开明终于忍不住骂开来。
这一次,潘杨的娘出了奇的没有反驳,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目光不断扫在潘杨清瘦的身子上,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
“尹……尹医官,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黎征一脸茫然,明显没有理清楚事情的脉络。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众人,叹道:“刚才我说的是结论,目的是让你们明白这几个人的定位,那么接下来我就拿出依据来说话。”
她走过去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下润喉,继而从叶痕手里拿过许洛房间发现的画册直接呈到众人面前,为难地抿了抿唇才说道:“刚才让你们自己招,你们不招,如今要我揭开真相,那我只好对不住了!”
“这个东西是在许洛房间发现的。”百里长歌将画册缓缓翻开,脚步轻缓从众人面前走过,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现下的公堂上,百里长歌女扮男装,算起来只有潘杨和许彦的丫鬟小兰两个女子。
那二人一见到画册上的内容,都羞得“呀”了一声赶紧撇开头。
秦开明眯着眼,烛光下看他,似乎又老了十岁,面上流露出无限沧桑。
潘杨眼神空洞,神情无措,望着那画册如同在看雕塑。
黎征,戚师爷以及站在一旁的仵作三人见到那图册,皆愤愤“呸”了一声。
现场最冷静的除了叶痕便是许彦,他似乎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坐在轮椅上沉思,即便是刚才百里长歌揭穿潘杨,许洛与秦黛之间的关系,他也只是偶尔动了动眸光,此刻见到这本图册,更是除了眼眸深邃了些,其他再无半分反应。
满意的看着众人反应,百里长歌弯弯唇,将图册还给叶痕,四目相对时,她仍旧不忘投给他一个意味深长地目光。
叶痕微微恼怒,瞪了她一眼。
百里长歌觉得好笑,这种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画册,她的确是头一次见,不用说,叶痕当时肯定也是头一次见,难怪他一路上都在生闷气不肯理她。
正常来说,如果那图册上是男人与女人,他肯定忘不了要调侃她一番,但偏偏他们两个同时看见了那种没有女人的画册,而且画风还那样奇葩,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肯定是觉得脸丢大了。
公堂上,百里长歌也不好戳穿他,只轻轻将画册放回桌案上便退了下来,继续道:“刚才你们所见到的东西,就是我跟王爷在许洛房间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发现的。”
“噫……”黎征一脸嫌恶,“听说许洛在青莲学院是品学兼优的学子,颇得院正器重,怎么房里竟然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百里长歌没理他,只望着一言不发的潘杨,“潘公子,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对秦姑娘一见钟情是在青莲学院举行踏青活动的那一天,你这句话,半句真半句假,真的是你的确一见钟情了,假的是你钟情的对象并非秦姑娘,而是许洛,因为你还说过,当时许洛也在场。”
“不……”潘杨惨白着面色,颤唇反驳,“这些都是你个人的臆测,完全没有事实依据,即便许洛有龙阳之好,你又怎知对象是我?”
“这还不容易推断?”一直坐在高堂上的叶痕悠悠吐了句,“你既然在大婚前一晚写休书给秦姑娘,后来她与许洛被火烧死的时候你为何哭得那样伤心,舍不得秦姑娘吗?”
见潘杨眼中依旧不断涌出不甘,百里长歌又道:“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足以成为证据,那么我再说一件事。秦姑娘家大门外放着一盆点地梅,我们查访过,这个东西在滁州属于稀有物种,栽种的人很少,但是好巧不巧,许彦家的院子里刚好就种了点地梅,更巧的是,少了一个花盆,而那个花盆的样式与秦姑娘家大门外的一模一样。”
“话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觉得那盆花是许洛送给秦姑娘的,实则不然,送这盆花的人就是想借着秦黛与许洛有私情这种先入为主地观念进一步证实这两个人的确有关系。也就是说,那个人不仅亲口说出秦姑娘与许洛私奔,还要制造这两个人有关系的证据。”
“那个人就是你,潘公子。”百里长歌慢吞吞道:“是你买通了许彦的丫鬟小兰将那盆花拿出来送到秦姑娘家,并且犯蠢地摘了几朵插进花瓶,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花瓣上的露珠还没干,秦姑娘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一夜,花瓣上却还有露珠,这么大的破绽,你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潘杨身子一软,整个人如同软体动物瘫坐在地上。
小兰闻言,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赶紧跪到地上连连求饶,“大人饶命,潘公子说只要我帮他办成这件事他……他便收我做偏房,所以……所以奴婢是被他蛊惑才会趁夜将那盆花送到秦姑娘家的。”
“你别胡说!”潘杨怒吼道:“我何时说过收你做偏房?”
小兰哭得更狠,手指颤颤指着他,“潘公子你……你言而无信。”
“那……给仙儿写信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秦开明面有怒色,如今查证了自家女儿的清白,他说话都有了底气。
“那个人,就是许彦,许二公子。”百里长歌看着他,轻笑着问:“还记得那天在义庄外,我做完笔录后让你签字,你习惯性地想伸出左手拿毛笔,后来顿了顿又换了右手,许二公子,你其实是个左撇子,我猜得不错吧?”
许彦神情一震,稍稍抬起头来,情绪也没过多波动,沉吟片刻后点头,“是!”
“那么,秦姑娘房里的山居图可是你亲手所作?”
“我不认识什么山居图。”许彦淡淡撇开眼。
“你不认识山居图,我却认得你左手的字迹。”百里长歌声音坚定,“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识得。三年前秋闱,青州长河府发生一起舞弊案,当时那个考生是被冤枉的,但是知府昏聩,滥用私刑,导致那个考生双腿被废,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并且永远被取消科考资格。考生悲痛欲绝之下与亲哥哥一起辗转到滁州,他将自己没有完成的心愿全部寄托到哥哥身上,更不惜流落街头卖字画,为了吸引更多的人,他展示出自己的绝技,便是左手作画题字。当年的那个考生,就是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姑娘房里的那幅画便是在你摆设的字画摊上买的,而你在她来买画的时候喜欢上了她。”
听到这里,案情已经明了了大半,所有人都用不敢置信地眼光看着许彦和潘杨。
许彦两手死死抓住轮椅上的扶手,薄唇紧抿,闭了闭眼睛未置一词。
潘杨面如死灰,瞳眸中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
百里长歌无视二人神情,继续道:“后来你知道秦姑娘与潘杨有婚约,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等潘杨去找许洛的时候,你看到了他的字迹,经过不断临摹,终于将潘杨的字迹成功仿出来,自那以后,你就经常以潘杨的名义写信给秦姑娘。”
“但在这件事中,你忽视了两个很重要的破绽。第一,送信的小童,第二,落款。”
听到“落款”时,许彦惊诧地抬起目光望向百里长歌,只见眼前的人晶亮的瞳眸里蕴藏着无限智慧的光芒,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仿佛能直接剖析出所有人拼命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不敢置信,自己模仿得那样惟妙惟肖,怎么可能会轻易被看穿!
百里长歌猜出了他此时的想法,笑道:“你模仿的字迹,并非是我先发现的破绽,最先感觉出来的人是秦姑娘。”
许彦身子一僵,睁大眼睛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只听她又道:“秦姑娘之所以会那么迫不及待穿着嫁衣跑出来,是因为她在收到潘杨的休书时将他的字迹与你的字迹进行了对比,从而发现在书信里一直对她关怀备至的人并不是潘杨,所以她才会那样惶恐,连嫁衣都来不及换直接往外跑。”
默了默,百里长歌又补充道:“秦姑娘其实喜欢的人是你,许二公子。”
如同遭了一记重锤,许彦的面色从震惊转化为痛苦,继而用怨毒的目光瞅着潘杨,恨不能直接将他生吞活剥。
潘杨则早在百里长歌挑明他与许洛的关系时就已经瘫软得不成样子,目光空洞得随意盯着地上的板砖。
潘杨的娘满脸不敢置信,卸下平日里犀利的眼神,脸上表情很复杂。
“仙儿……”秦开明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一遍遍地唤着秦黛的乳名,原本就佝偻憔悴的他此时看上去就像即将被风浪卷走的一片枯朽落叶,那样的无措和彷徨。
百里长歌瞧着他眼眶中流出来深深陷进脸上褶子里的泪珠,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紧紧咬着下唇,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尹大人的这番分析的确精彩。”程仵作抚掌夸赞,但眼眸中依旧是重重冷意,甚至夹杂着丝丝恨意,他冷笑一声,“但你似乎还没告诉我们秦黛和许洛为什么会死在祭坛上的青铜鼎里,还有,潘杨家远在岩溪镇,按理说来秦黛跑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应该去岩溪镇,为什么会直接来青莲山?”
面对他的质问,百里长歌不以为意,跟叶痕对看一眼,见到对方微微颔首,她才轻笑道:“这个,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关于秦黛和许洛真正的死因。”
她这一说,所有人神情又是一震,难不成这件事还牵扯了不少内幕?
百里长歌冲叶痕和黎征躬了躬身,道:“下官官职卑微,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只怕是没人会信,更可能祸从口出,所以还请王爷和黎大人允准下官请北衙禁军都尉沈千碧上公堂作证。”
“这跟沈都尉又有何关系?”黎征眯了眯眼睛。
“准了!”叶痕大手一挥,看着百里长歌认真分析案情的样子,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唇角不觉弯出一抹浅笑。
立即有差役去往行宫请沈千碧。
约摸半个时辰后,沈千碧腰佩跨刀,身披大氅,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出现在公堂上,她抬眼扫了扫四周,进来就同百里长歌说话,“小医官,看不出来你能耐还挺大,除了会医会验尸,竟然还能破案!”
“沈都尉谬赞了。”百里长歌道:“这一切都是王爷的功劳。”
嘴里说着,她心里却在想,叶痕最大的功劳就是有眼光。重用她这么个脑子灵光的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