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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大抵过了半年左右,白鹿才重新得了令,返回天庭。
重回燧离宫,白鹿心里头还是觉得是新人见了旧景,没曾想过了这几日,自己的心性便会有这般的变化。
山河依旧,燧离宫也是旧日景象。
瞿白鹿迈腿走入了燧离宫内,马王爷仍旧在那里批改文书,好像整日里哪里都不去似的,闷着头一味的写着字看着书,也不抬腿走走。
她先给马王爷行了礼。
萧疏并不在此处,瞿白鹿也不知道他叫自己上天来是有什么吩咐,便只在原地远远站着。
马王爷出声道:“你站过来。”
瞿白鹿往前走了几步。
他抬起头看她:“到前面来。”
瞿白鹿便又往前面走了十一二步。
“......”
白鹿被他看的发懵,只得行至面前,双目相对,二人却都不言语了,他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便仍旧低头批文书,没他的吩咐,白鹿也不敢动,只得在他正前方站着,自己也觉得站着的位置有些尴尬,一低头便能看到文书上的字,不低头又只能看他,此时也断断然没有仰着头的道理。
瞿白鹿静静看他写字儿批公文,文书这类东西上的消息也不都是好的,他的面上却总是没有表情,写完了这一封再换一封写,已经写好了的文书也并不堆在文案上,而是直接放到旁边的一个玉质的宝环之内,不过一瞬,那文书便已经发配到了下一处。
白鹿也曾听说过,但见却是头一回,她打量那宝环,没留神只听马王爷一句:“好瞧么?”
她忙收回了眼神,看向他时他也正看向自己,白鹿低下头,马王爷又一句:“文书非你能看。”
白鹿心想:那怎么着?闭眼罢。
便闭上了眼。
他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这便困乏了么。”
一睁眼,她和马王爷的距离不过是隔了个小文案,白鹿这盯着也不是转脸也不是,不自觉的就瞪了他一眼,随便将目光瞥到了别处,再一回神,马王爷正看着自己,白鹿知道他是看到自己那个眼神了,唬的直直将目光再次转走。
幸而马王爷并未说话,只是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的手在空中那么轻轻一拂。
一摞摞新来的文书便齐齐码码的摆在了文案之上。
他仍旧翻阅着新的文书。
趁他不注意,瞿白鹿悄悄看了看他,两个人离的很近,他的睫毛、鼻梁、嘴唇,他的眼睛,这一切瞿白鹿全都可以看清楚。
他抬头:“好看么。”
白鹿头一蒙,点点头道:“好看。”
马王爷看她一眼,却低下头去仍旧看文书:“看你面色无恙,应是可以走动了,去取些桃花酿回来罢。”
说了那好看二字之后,白鹿就已经清醒了。
她又不傻,当即局促起来,听马王爷吩咐了,便正好趁这个机会忙不迭的出去了。
没曾想第一个令还是让自己去取桃花酿,仙官们整日在天宫里呆着自然不会觉得时间已经匆匆而逝了,在天上是没有感觉的,永远不会天黑,永远没有黎明。所能看到的是永恒的光明。
其实白鹿得令之后倒觉得挺好,许久没有往月宫去了,五达观人酿造的酒虽然甘香但却没有桃花酿的那份味道。在迷蒙变幻中的红尘桃林筑也是良久未见了。想到此间,瞿白鹿不由得加快了祥云飞行的速度。
她去时守门小仙童道澄月仙子未在此处,早些时候往广寒宫去了,白鹿谢过小仙童自己往桃林筑走去。
这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上满是已经消融的桃花,整朵整朵的桃花遍布这条小径,踩上去在所难免的会被揉碎化土,有的花哪怕被踩到一半整朵花都会碎掉,还有一些即便是被踩入土中已经没有了个模样,它还是倔强的存在着。白鹿不忍心让它碎掉,又实在不想看到它那副样子,只好整个人浮在空中,看上去是踩在小路上一路走过,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碰到。
不碰就不会碎,她一直这么念叨着。
眼前的这片红尘桃林曾让白鹿惊艳过,不俗的颜色,这并不是桃花应该有的颜色,仿佛是刚刚化开的血,揉开的情窦,温软而又脆弱,碰也碰不得。
那被严严实实遮掩起来的枝桠也各有风骨,几乎赶得上游龙梅的枝桠了,真正是不类凡品的。
涌泉山五达洞府门口有三株桃树,自从瞿九婴瞿六壬兄妹不见了之后就死了一株,白鹿不忍看,又不想将它去除,便命人在枯树早年间漏雨的树腔内培上了土,自己从后山的桃林之中亲自起了一株桃树种在了树腔里面。这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眼看着桃树渐长,如今它的根系已经完全盘踞了原先的那株枯树,替代着它活下来。
看着面前的这片红尘桃林,瞿白鹿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只听她自语道:“若是结了果,不知会是怎样的果子?”
这里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她不知道,可她记得五达观前面的两株桃树结出的果子是不好碰的,特别是熟透了之后,那更是一个指头都碰不得,稍稍一碰皮就破了,满满的汁液从饱满的皮肉里渗出来,这香甜的汁液要是稍不在意便会滴的满手都是。吮吸着吃完了一颗香桃,沐完了手,过了半日还是能够闻见满身的蜜桃香。
五达观里的流萤不爱什么名贵香料,每每到了结桃子的季节就会道:“我候着的就是它了。不知何时能将这味香偷过来藏在我身上呢?”
棠雪总是笑她贪心,却又帮着她制桃香。
她正想着,忽闻身后一人轻声柔柔道:“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不需回身,只闻身后悠悠飘散过来的月宫木樨的香味就知道是谁回来了。白鹿回身稽首道:“见过澄月仙子。”
澄月仙子身后跟着两位小仙童,每位仙童手里又都拿着一个绘有青绿山水的米色丝囊。
澄月还礼道:“仙子不必再如此客气了,早先已经知道仙子得了封号。没曾想还能与仙子再次相见,果真...”
她抬头看白鹿,忽而一笑:“果真是燧离宫的人,皆是存了一分骨气的。”
瞿白鹿一笑,摇头看着她们手里拎着的丝囊,澄月道:“这可是我新从广寒宫领回来的。你正好带上一坛给马王爷。”
瞿白鹿点点头,两人并肩往前走去。澄月仙子道:“我早想着燧离宫的桃花酿该饮完了。”
她静静听着,听澄月说完道:“这不差我来了。”
澄月仙子摇首道:“亏得你现在来了,早先王母娘娘还差了华辰仙子前来领走许多,大抵是又要办什么宴了。”
听她提起华辰,白鹿心窝一暖。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进了桃林筑中,澄月差遣走了身旁的两位小仙童,领着瞿白鹿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随手从池中舀出两盏桃花酿,一人一盏分了。
方才澄月所说的王母娘娘办什么宴当然是与她二人这种小仙无关的,瞿白鹿便没有细听,只对澄月道:“桃花酿若是还有剩余,我还得向你讨几坛回去。”
那澄月将杯盏轻轻碰在白鹿手中持着的杯盏边缘上,清脆的响了一声。
她一手搁置在条几上画着图样,一边对白鹿道:“知道是差遣你来,一早给你留下了。”
说罢相视一笑,澄月继续用手蘸着洒出的桃花酿画着图样,口中轻缓缓道:“亏得此番马王爷求彻查此事,不然那凡谷咬死了你不松口,只怕你就出不来了。”
白鹿未言,澄月仙子抬头道:“你同我说说?”
瞿白鹿看她,见她神情自然,正给她自己斟酒。
瞿白鹿一笑,拿过杯盏递给她,澄月一笑又给她添了一盏桃花酿,白鹿这才道:“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所在。”
澄月仙子一笑:“我曾有一友,原可以问她的,只是她不如你,没能回来。”
她停下手上的画,问道:“若是逃呢?能逃得出?”
瞿白鹿摇头道:“我无意碰了那层透明的结界,从骨头里往外长出万缕冰凌。”
澄月抿嘴一笑:“罢了罢了,因我好奇让你又想起那些琐碎事来。可惜今日带回来的融纱醉都是定牢了的,不然咱们二人再醉一回。”
“在你看来,融纱醉比得上桃花酿?”
“也差不离吧。”
白鹿笑她道;“那不如差你去广寒宫当差。”
“那样甚好,广寒宫的月色是最美的。四处都是月色,美极了。”
瞿白鹿有些醉意,慢慢起身拢过她的衣袖道:“这种月色?泛着金石的颜色?”
澄月仙子一手托腮,顺着白鹿的指尖看过去道:“我不爱玉石珍宝,只想有朝一日能将月色借我一分,便好了。”
二人复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