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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震天响,宁寿宫里,皇太后孝惠满眼含泪,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反复叮咛着同一句话:“禧儿哟,你可一定要多回宫里来看看皇阿奶,你可得记得呀!”
梁九功又过来催了一遍:“太后,皇上,快请公主上轿吧。”
“皇额娘,”康师傅在一旁插话劝解,“禧儿的公主府离得近着呢,什么时候想见都成!快让她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皇阿奶,”我再次向孝惠保证,“您放心,我一得空准回来看您。”
“唉,好,好!”孝惠这才放开了我,康师傅则不失时机地再次对我进行“妇德教育”:“禧儿,嫁为人妇后,可要谨守妇道,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啊!”
“皇阿玛,这话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记住了!啊,不对,是刻在心上啦!”我拍着胸脯戏谑道,“您放心,我一定谨遵圣旨,做个贤妻良母,为您的宝贝女婿、栋梁之臣——班第大人提供一个稳定和谐的大后方!”
“你这丫头,就会贫嘴!”康师傅无奈地摇头,笑嗔了一句,伸手将我头上的红盖头放下,默了一默,搀着我道,“走吧,皇阿玛送你上轿。”
我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情绪忽然溢满心头,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瞬间上涌,眼前顿时一片模糊,脑海中开始翻滚这么多年在这个紫禁城里,在我身上所发生过的一一桩桩,一件件。各种规矩、权利、斗争交织束缚下的紫禁城是可怕的,可至亲之人的亲情却让人着实难舍。普天之下,若论毫无条件的爱,就真的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了。平日里总嫌唠叨,可这会儿回忆起来,那点点滴滴却是那么窝心,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留恋。
“小心脚下,”康师傅的一句提醒让我从离愁别绪中醒过神来,低头下望,看见一道轿杠,原来已到了轿前。“抬腿,慢点儿,小心,诶,对了,”在康师傅细心的提醒下,我迈过了轿杠,“低头,小心碰着,”听着康师傅的提醒,我知道轿帘被掀起来了,只要一迈上去就表示我正式出嫁了!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就在迈开腿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助和害怕。
“怎么了?”康师傅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
这一刻,我真的很想说“我不嫁了!”,可话到嘴边,还是被一丝理智给压了下去。这场婚礼正如康师傅先前所承诺的那样,独一无二,盛况空前。这次并非康熙朝头一次公主出嫁,可这回蒙古各部的王爷、有头脸的台吉、各属国的世子、特使、甚至连罗刹国的使臣、荷兰国、法国的传教士等都悉数到场,且都送来了贺礼。倘若这时候,我说“不嫁了”,那是让康师傅当众下不来台!我得忍着,默默地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克服掉。
“禧儿?”康师傅试探着唤了我一声。
“皇阿玛!”我转身抱住他,颤声道,“皇阿玛,我……我舍不得您……”
“傻孩子,我也……舍不得你呀……”康师傅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微抖,抱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轻拍着我的后背,语调正常多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应该高兴。别哭了,一会儿妆要是哭花了,变成了‘大花猫’可不好看咯!呵呵!”
调侃的话语扫去了我心头的些许愁绪,我忍不住“噗哧”一声,康师傅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才放开我,为我掀了帘子,扶我坐上轿子,又往我手上塞了一个象征平安的大苹果,才亲自吩咐了一声“起轿”。
喜乐奏响,锣鼓喧天,轿子开始向前移动,我终于要离开紫禁城了。
离开紫禁城是我多少年的渴求,按说我该欢呼,该雀跃,可事到临头却没有一点儿兴高采烈的情绪。方才上轿前的惶恐和无措,这会儿被惆怅和担心所代替。在轿子的一颠一簸中,我想起了康师傅说过的话,因为目前形势吃紧,京城往来人士复杂,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不允许我随便出公主府,更不许出京城,要出府须跟他申请报备,出门时必须有侍卫跟随。
大概是因为上回我被人绑架的事儿让康师傅心有余悸,这次我出嫁,他居然以贝勒制为我的公主府设立了护卫制度。原本他想将侍卫人数增加一倍,我借口形势吃紧,正是用人之际,他才勉强将人数定在八名,另外,还设立了三品长史一名、六品典仪二名,更有一大堆的护军,随丁。这在大清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先前没有任何一位出嫁的公主曾享受过这般待遇,这是荣宠,更是负担,遭人嫉愤怕是在所难免。可对我来说,更在意的是,放了这么一堆“耳报神”在身边,哪还有什么自由可言?胤禛的预言一点儿都没错。
想起了胤禛,我越发地忧心。自佟妃被封为皇后那日起,我能感觉到胤礽对胤禛的敌意更加强烈,我这一离开,紫禁城就是他和蓉玥的天下,再没有人敢跟他们唱对台戏了。虽说胤禛自她额娘走后,性情变得沉静了许多,但毕竟正当青春年少,面对来自胤礽、蓉玥或许还有其他隐藏在角落里的各种“暗鬼”的种种刁难,他能忍得住吗?
“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轿子外头一阵孩童的哄闹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爆声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将苹果放在腿上,抬手去堵耳朵,恰在这时,轿子突然剧烈地上下颤动起来,我被颠地七荤八素,苹果则“咚”地一声掉了下去,骨碌碌地滚到了轿子外头,惊魂未定时,轿子却停了下来,只听外头的司仪喊了一声:“有请新郎射三箭!”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刚才那一阵“颤抖”就是俗称的“凤凰三点头”,意思是让新娘子在进门以前对夫家表示“崇敬”,以往看别人结婚会觉着好玩,这回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才醒过神来,又听司仪大喊:“铺红毡,倒红毡,新人下轿二人搀!”
轿子压了下来,立马有人过来扶我下来,又往我手上塞了一段大红绸,喜乐重又奏起,我就这么被人一路牵着、搀着、在一片哄闹声中拜完了天地,怀抱宝瓶,跨过马鞍,被抱进了洞房,坐在了床沿上,哄闹声也被隔在了房门外,才想着“终于可以歇会儿了”,耳边又听到一阵“刷啦刷啦”撒豆子的声音,有个女的——应是内务府特地拣选的“全福太太”唱起了吉祥祝福语:“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成祥,五撒五子拜宰相,六撒*同春长,七撒夫妻同携志,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金大吉详”!
祝福语刚唱完,另一全福太太的声音又立刻响起:“请大额驸掀盖头。”
天呐,听到这一句,我居然激动了!眼前老晃着个红布,什么都看不见,天晓得有多碍事!要不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新娘子千万不能自个儿掀盖头”,我早八百年前就掀了。我低头张望了一下,只见班第这家伙似乎没听见全福太太的话,还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干嘛。我真想拧他一把,给他醒醒神,可今天我是新娘子,不能在这些全福太太面前失了仪态,传出去的话别人还以为我是只“母老虎”呢。
“请大额驸掀盖头!”全福太太又重复了一遍。我等了一等,班第那小子总算动身了,我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地等着“重见光明”,可等了半晌,班第那小子人站在我面前,却半天没动手。怎么回事?这小子平日里办事儿不都挺麻利的嘛,怎么今儿这么磨磨蹭蹭的?按他这个龟速,我什么时候能“解放”?
“嗯哼!!”实在忍无可忍,我只好很大声地提醒了一下,总算有点儿效果。包着金边的喜杆终于颤巍巍地伸到了喜帕底下,哆哆嗦嗦地将它掀了开来!红彤彤的洞房终于呈现在我的眼前——目之所及全是炽烈的大红色,大红烛,大红喜字,大红帐子,班第胸前那朵显眼的“大红花”,还有班第此刻那被红烛映照得灼灼的目光,灼得我脸上几乎要发起烧来,不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这会儿肯定也是红红的。幸好,全福太太及时搬来了摆着酒杯的短桌,提醒我们要行“合卺礼”,灼热的感觉才稍稍减轻了些。
只是,班第这家伙好像有点失魂落魄,全福太太又提醒了两遍,他才醒过神来,上炕床前踩上了几颗滚下床的桂圆莲子,居然差点儿滑倒,幸亏他有功夫在身,及时调整了平衡,可那对用红绳系着的酒杯还是很不幸地遭遇了“粉身碎骨”的命运,慌得那几个全福太太口中一面念叨着“碎碎平安”,一面赶紧捧上了备用的杯子。
“三杯交杯酒”过后,一全福太太高嚷:“请大公主,大额驸吃子孙饽饽。”另一全福太太立马夹了一个送到了我嘴边。我刚想咬,就听窗外头传来一脆生生的童音:“生不生?”我愣了一下,觉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班第这家伙一听“童子”开问,想也没想,马上接口“生”!
“生几个呀?”“童子”抛出了个前所未闻的怪问题,后面还跟着很小声的哄笑。班第愣了,全福太太也傻眼了,我却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这分明是宫里的“小霸王”胤禟嘛!
今日公主府的婚宴盛大空前,在康师傅面前得脸的皇亲贵戚、朝中重臣、内外蒙古的各部王爷皆会参加此次盛会,康师傅为确保婚宴万无一失,对送嫁人选思虑再三,最终派了他认为相对稳重些,办事牢靠些的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褆前来送嫁,其他的阿哥公主全在宫里待着。没曾想,胤禟这家伙居然混了出来,还在这儿充当“喜房童子”瞎捣蛋,这“小霸王”的捣蛋功夫见长啊!
“生多少呀?快说!”大概见班第没回答,胤禟又问了一遍,后面又跟着一阵压抑的哄笑。
“小九,你给我出来!”我朝着窗外一声吼,就听见几声参差的惊呼:“糟了,快跑!”。
哟,这架势,还有同谋!
班第一听我的话,也醒悟过来,赶忙将守在院门外的侍卫领班唤了进来,吩咐了几句。
“合卺礼”终于结束,全福太太们退了出去,班第关上了门,握住我的双肩,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添了一下嘴唇,结巴道:“禧儿,你……你今天真漂亮,我真想……”
“姐夫——”班第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外就传来胤褆的调侃声:“快出来诶!从今往后,皇姐就是你的了,你别太猴急嘿,悠着点儿哈!外面的宾客可还等着你去敬酒呐!”
我脸上一热,推开了班第,伸长脖子骂道:“胤褆,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呢?!”
胤褆“嘿嘿嘿”了一阵,道:“皇姐,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啊!就姐夫这身俊功夫嘿,你们俩要是从这会儿就开始洞房花烛的话,小弟担心你明儿,哦,不对,应该是好几天可都起不来了哟!”
这家伙居然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我的脸烧得越发地热了,抓起炕上的一把莲子,桂圆,石榴,又羞又恼地扔向门口,骂道:“死小子,还不快给我闭嘴!”
“哈哈哈——”胤褆一阵狂笑,越发地放肆,“皇姐,你别害羞嘛!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不信,尽可以问问姐夫,看看我刚刚说得对不对嘛!”
“胤褆!”我大吼一声,就要下床冲向门口找胤褆算账去,班第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朝门口喊道,“大阿哥,你先去,我跟你皇姐说两句就来。”
“好吧,那你可快着点儿,兄弟们都等呢!快点儿哦!”胤褆应着声儿离去了。
班第紧紧拥着我,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带着几分激动,扳过我的身子,面对着他,正四目相对中,他忽然就俯身吻了下来,我一阵晕眩,毫无防备地被他压在了床上,姿势极其暧昧。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热烈而粗重,就在那细细密密的吻从我的嘴唇离开,悄悄爬到我的颈后、脖子,将欲下行之时,我的脑子忽然一下清醒过来,方才胤褆的调侃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脑海中,一阵惶恐爬上心头,情急之下大喊一声:“班第,他们还等着你去敬酒呢!”
班第顿了一顿,停了下来,坐起身子,满脸泛红,略带窘迫道:“对呀,我差点儿又把这茬儿给忘了!”
看着他的囧样,我忍不住“扑哧”一声,道:“忘性可真大,胤褆才来催过不是?你要再不走,回头他又该来了!”
“怎么办?我一看见你就想不起别的人了!”班第说着话,又凑了过来。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道:“行了,别甜言蜜语了,”说着,使劲儿推了他一把道,“赶紧的,不然胤褆又要来说那些听了让人脸红的话。你出去应付一阵早点儿回来陪我得了。”
班第又腆着脸欺身过来,长臂一伸,将我圈在臂弯里,磨蹭着:“哎,我真不想走,我盼了多久,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把你抱在怀里。”
“不走也成,”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媚笑道,“一会儿胤褆又来胡诌,我要是冲出去跟他打架,你可别拦着!”
“不许,”班第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鼻子,提醒道,“别忘了,新娘子在圆房之前可是不许下床的,不吉利!”
我“哼”了一声,不满道:“迷信!”
“姐夫——”胤褆的“魔音”又从窗外传了进来,撞击着我的耳膜,“说什么两句话说这么半天呐?你再不出来,天儿可都亮了!”
“唉,来了来了,这就来,这就来!”班第大声应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我安顿好,小声安慰了句:“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等着我!”说完飞快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才匆匆整了衣冠,开了门,跟胤褆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班第一走,我那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平常班第抱抱我啦,亲亲我,我都还蛮喜欢的呀,可是,刚刚他即将有所动作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地紧张,甚至有点儿害怕。我也知道,成亲,为人妇,经人事是必须的,这方面的知识该知道的其实我都已经了解。但是,这个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嘛!先前的心理建设在实践面前貌似不起作用啊!天哪,该怎么办?这洞房花烛夜要怎么过?
想到这儿,我不禁重重地哀叹一声,随手抓过被子,捂住了脸!
“主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被班第叫进来陪我的小穗关切道
“没有啦!”我隔着被子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