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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便是捏在贾母手中的银钱了。
“鸳鸯见过太太,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手捧着茶盏,眼神更是不曾往鸳鸯身上落,只是漫不经心的品着茶,好半响,才惊觉道:“哦,鸳鸯来了?起来罢。”
得了王夫人的允许,鸳鸯才敢起身,却只不言不语的立在当场,仿佛她全然不是被王夫人特地唤来的,只一脸的淡然。
“鸳鸯,老太太如何了?”王夫人面对如此做派的鸳鸯,心头自是有气的,可她并不是真的将气撒出来。说到底,想要处置鸳鸯何时都可,然要拿到贾母手中的体己钱,却不是那般容易的事儿。为了银钱,王夫人觉得,她完全可以暂时忍耐,不去追究鸳鸯的不敬之罪。
“老太□□好,大夫说,只消好生调养着,待过个一年半载的,许是能痊愈的。”鸳鸯低着头,轻声道。
“还能痊愈?那我倒是要瞧瞧了。”王夫人笑得一脸从容,只是隐约还是能从她的眼底里看出那一丝不屑一顾。说实话,纵是不通医理,也大致清楚中风瘫痪是怎么一回事儿。王夫人原本是大清楚的,可自打贾母病倒之后,她却还是循着惯例问了大夫。那会儿,大夫可是明确的告诉她,中风这种病症是绝无痊愈的可能性,哪怕恢复得再好,也绝不可能恢复不到从前了。而对于贾母来说,所谓的从前也是病弱之躯。
“太太还有何吩咐?”鸳鸯自是知晓贾母的状况,可她仍听不惯王夫人的语气。偏生,主仆有别,纵是心头有着再多的不耐烦,她仍只能咬牙听着受着忍着。
“今个儿,是那位赦大老爷出殡的日子。”
半响,王夫人才幽幽的吐出一句话,然就是这句话,却是将鸳鸯唬了一大跳。当然,鸳鸯早就知晓了贾赦之死,这出殡的日子虽不曾告知于她,可明眼人都会去算。若是普通老百姓家,通常两三日就会出殡了。富贵人家则相对而言会选择多停留一段时日,毕竟要等亲朋好友从四面八方赶来吊唁。而这个停留的时间,也要考虑气候问题。若是夏日里,纵是高价买了冰块来镇着,也放不了太久。反过来若是冬日里,一般都会选择多停留几日。贾赦死于正月初二,又被当今特许以一等将军下葬,自是必须停棺七七四十九日的。
“太太为何忽的提起这事儿?对了,太太可曾派人前往路祭?”鸳鸯定了定心神,她方才之所以被唬到,是因为忽的猜到了王夫人的用意。只是,她纵然猜到了,也不愿从她的口中说出王夫人所图谋之事。
“鸳鸯,你觉得我会派人去路祭吗?唉,咱们府中一团忙乱,老爷又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我哪儿有心情去管旁人家中的事务?别说路祭了,纵是连吊唁,我都不曾派人去。”
说这话时,王夫人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几乎看不出她究竟是何思何想,只是那双眼睛,却是终于落到了鸳鸯面上,似是在等鸳鸯开口。
鸳鸯心口一紧,这就是威胁上了?以吊唁和路祭作为威胁?忽的,鸳鸯觉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间或还有种可笑的意味。虽说荣国府已然分家,可分家并不代表就不是一个家族的了,事实上,宁国府和荣国府本也是一家,不过是祖上分家后,自成一府。饶是如此,宁国府先前没了小蓉大奶奶,荣国府这边还不一样要去吊唁、路祭?
“太太,您终究是何意?还请明言。”
王夫人略一沉吟,旋即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听闻老太太当年嫁入荣国府时,也是令人称羡的十里红妆。之后,老太太当家数十年,掌管着偌大的荣国府,更兼老国公生前所得之一切赏赐,尽数由老太太所掌管。如今,老太太早已过了知天命之人,却是不知究竟存了多少稀罕之物。”
这话已经很直白了,至少对于王夫人这个素来以活菩萨面孔示人的伪善人来说,已经是直白到不能更直白了。总不能真的让她开口直接讨要银钱罢?
鸳鸯低头苦笑连连,却压根就接不上一句话。
她不傻,她很清楚王夫人这是在跟她讲条件,她这头替老太太拿出银钱,而王夫人那头则派人前往吊唁和路祭。只是这样的交易,岂不令人可悲可叹,可笑可气。
“既是今个儿出殡,太太不觉得说这话已经晚了吗?”这会儿已是晌午时分,没有哪户人家会选择在晌午之后出殡的,虽说鸳鸯不大清楚贾赦府中的情况,却也知道这会儿只怕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夫人冷冷的看着鸳鸯,心底里却颇有些扼腕。
这事儿,倒不是她故意做鬼,而是因为荣国府确是一团忙乱。说实话,王夫人的身子骨也不如前两年了,要知道王熙凤先前帮她管了三年的家,虽说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她身边打打下手,可干的事儿却都是琐碎至极又极为麻烦的那种。如今,王熙凤走了,还顺便带走了好几个能耐的管家管事,偏她这边,李纨拿不出手,她也不愿意予以重任,以至于不得不亲自处理所有一切事务。
也因此,忘了贾赦具体的出殡日子。
“我也不想同你打马虎眼了,直说了罢,公中库房早已亏空无数,如今连下人的月钱都放不出来了。你且从老太太那儿暂支出两万两银子,放心,这可不是予了我的。府中上下多少张嘴,都等着吃喝呢。老爷尚在刑部大牢里,最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更别说咱们去拜祭赦大老爷,不也一样要送些东西吗?”
鸳鸯抿着嘴一言不发,她哪里会不知晓这仅仅是王夫人的托词?先前,王夫人已经用各种各样的由头,从她手里“借”走了不下五千两银子。所谓的借,这辈子还有指望还吗?可偏生,她还不能不同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最终,鸳鸯选择了败退,不过她却是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
“两万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钱,没那么容易凑齐。老太太身边的现成银票,最多只有三千两。另外,我先予太太三千两银票,只求太太亲自前往祭奠赦大老爷。余下的那些,最多两个月,我会陆续予您。”
王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鸳鸯,说实话,这样的结果她已经预料到了。毕竟,除非是家里做着大笔买卖的商户人家,一般人手头上根本就不可能有这许多现成银子。三千两,实在是不算少了。至于两个月的期限,也不曾超出她的耐心犯愁。唯一让她略微有些为难的是,鸳鸯额外提的要求。
……亲自前往祭奠赦大老爷吗?
“太太,若是您无法应允,那我也没有法子了。大不了,我跟府上的其他下人一般,拿不到月钱,也无需再做新衣裳。至于老太太日常要服用的汤药,我会将药钱予了赖大,让他将所需药材采买过来便是了。”鸳鸯不软不硬的道。
话说到这份上,王夫人却是别无选择了。好在,大体上她算是满意了,亲自去祭拜贾赦,虽很是晦气,可同这些银子相比,却显得极为微不足道了。
交易达成,王夫人亲自去了一趟荣庆堂,却不曾拜见贾母,而是站在外厅,等从鸳鸯手中拿过了银票后,这才坐上马车,匆匆赶往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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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槛寺里,王熙凤颇有些今夕不知何夕。
去年她刚送走了秦可卿,哪怕今生的她并不像前世那般,亲自操持秦可卿的丧事,可到底两家的关系那般近,哪怕她有心躲闪,仍不可能避免的参与了全程。
而今年,她就送走了贾赦。
世事难料。
“娘,巧姐看到了,他们将祖父放在那边的屋子里。”巧姐哭了一路,这会儿连嗓子都是沙哑的。王熙凤虽心疼,却也知晓这是无可奈何的。谁叫巧姐年岁虽小,心眼儿却一点儿也不比大人少呢?哄她祖父去了原处,她也就信了那么一小会儿,回头就寻出了破绽来,让王熙凤又无奈又好奇。
“巧姐,娘的好姑娘,娘知晓你聪慧得很,索性就跟你说实话罢。”
想了一路,王熙凤也曾考虑过编一个像样的谎话来哄骗巧姐。哪怕巧姐再聪慧,以王熙凤心智,苦心营造一个亦真亦假的谎言,只怕连再精明的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破。只问题在于,她不想欺骗巧姐。
思来想去,王熙凤终是决定同巧姐说出实情来,只是前提是,巧姐愿意静下心来听她说,也愿意答应她一个要求。
“娘?”巧姐抹着眼泪,哑着嗓子,满脸委屈的看着王熙凤。
“唉,娘可以告诉你实情,可巧姐你要先答应娘一个要求。等娘告诉你实情后,你不能再哭闹了,你祖父不喜欢哭闹的小孩子。”王熙凤直勾勾的看着巧姐,她知道巧姐听得懂自己的话。
果然,巧姐并不曾一开始就答应下来,而是思量了半刻后,才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道:“巧姐答应。”
“好。”王熙凤顿了顿,旋即却是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以最简洁明了的方式告诉了巧姐。当然,她和贾琏乃至贾赦的盘算,是绝不可能告诉巧姐的,基本上,同巧姐说的,就是他们对外的版本。
荣国府分家,身为嫡长子的贾赦被迫带着家人离开,二房不依不饶,除了祖宅他们还想要爵位,甚至连安家银子都不放过……
说实话,王熙凤很清楚,她这般说了之后,巧姐同荣国府那头算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来了。然而,这就是她想要的。倘若一切同前世无异,荣国府离抄家灭族还有好几年呢,到时候巧姐也长大了,王熙凤不希望她的心肝宝贝儿还同荣国府有着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关系。事实上不止巧姐,等将来,荣哥儿长大了,王熙凤也会将祖辈们的恩怨如实相告。虽说圣人有云,冤冤相报何时了,可王熙凤却私心以为,有些人即便不打算报仇雪恨,也应当永生永世划清界限。
“巧姐,你听懂了多少?”
巧姐怔怔的看着王熙凤,因着王熙凤说的简单,也不曾加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巧姐听起来并不费劲,然而以她的年岁,想要完全理解这里头的恩恩怨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娘,祖父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巧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祖父了?”恩恩怨怨暂且不说,巧姐最关心的却仍是那个最疼爱的祖父贾赦。换句话说,想要她一笑泯恩仇也不难,只要贾赦再度出现,她一准儿忘却同荣国府的一切恩怨。
可惜,并不能。
王熙凤目光深沉的看着巧姐,半响之后,才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是,巧姐的祖父再也不会回来了。娘不想骗你哄你,也不想让你抱着不实际的愿望。祖父,他已经没了。”
巧姐抿着嘴,死死的抿着,眼泪一个劲儿的在眼眶里打转,却坚持不往下落。
这副模样落在了王熙凤眼中,自是让她心疼不已。只是,亦如她方才所说,她不想欺骗巧姐,更不想粉饰太平。半响,王熙凤才将心头的亏欠强压了下去,冷声道:“巧姐,你答应了娘的。”
“嗯。”巧姐重重的点头,眼泪一直不曾落下。
然就在此时,丰儿匆匆打外头跑来,带着一脸古怪的神情,小声的道:“奶奶,前头说,荣国府的二太太来祭拜老爷。”
王熙凤面色一沉,原就冷漠的神情,如今更是直接变成了满满的寒意。当下,王熙凤冷笑一声,道:“人在做天在看,做了这般罪孽竟还敢来祭拜老爷?哼,我倒是想看看,何为善恶终有报。”
既然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自没有不相见的道理。当然,王熙凤大可以由着性子将人轰出去,可比起这个,她更希望先将王夫人气出个好歹来。论口舌之争,天下难有比她更强者。尤其是,她这会儿正怒气滔天。
“照顾好巧姐和荣哥儿。”王熙凤丢下这句话,就拔腿往外头走,边走边向丰儿道,“咱们就去好生会一会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看看她究竟何时才能被阎王爷收了去!”
丰儿两眼放光,身为王熙凤一手教导出来的丫鬟,她可比紫鹃那个半路空降的强太多了。总而言之,她更能豁的出去,也更擅长把人心窝子里捅刀。
铁槛寺也不算很大,王熙凤脚程快,加之又是带着满腔的怨愤,故而没多久,就赶到了前头,与王夫人来个面对面。
此时的王夫人,正坐在招待香客的厅堂里,有一口没一口品着老尼送上来的好茶,及至听到脚步声,这才微微侧过脸来,却冷不丁的看到王熙凤冲到了她跟前。
“你这是作甚……”
话音未落,王熙凤却已抬手直接将王夫人手里的茶盏打落,旋即退后两步,带着满脸的愧疚无奈的道:“瞧我这毛手毛脚的,一不留神就打翻了二太太的茶盏。好在二太太素来大人有大量,必然不会同我这等子莽妇人一般见识。”
王夫人面色铁青的瞪着王熙凤。茶盏被打落,其实并不能伤到她,毕竟既是送上来给香客喝的茶,就不可能是滚烫的。加之王夫人也喝了有一会儿了,且又是冬日里,她绝不可能被烫伤,却因着这被打落的茶盏,失了颜面。
“王熙凤!”